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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记】《小鹤卿》与张大千的「捧角儿」

【随记】《小鹤卿》与张大千的「捧角儿」

时间:2023-10-07 15:25:43 来源: 倦勤斋 作者:蔡子夫

【随记】《小鹤卿》与张大千的「捧角儿」

嘉德30年最令人惊奇的一件拍品无疑是张大千的水墨白描肖像之作《小鹤卿》,2.4个平尺,卖出了4715万的价格。

中国画向来对于「肖像画」不太走心,也没有留下多少肖像杰作。赫赫有名的《睢阳五老图》,迄今也难考证是哪位大神为「​杜衍王涣​毕世长、冯平、朱贯」五位北宋名臣留下了尊容,实乃画史憾事。

大千居士的「肖像画」所作无多,但所能一窥的肖像作品,无论是为他人造像还是自画像,都能瞥见大千先生不凡的写生功底。《小鹤卿》一作虽不察画像本尊,但眉宇之间的灵气,依旧透露了不逊于舞台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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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款大千先生交代了《小鹤卿》之作的缘起:

「1960年2月,日本电影来摩诘放映李香兰《白蛇传》。因忆在成都时与浅予、孝慈、岭梅同观川剧《小鹤卿断桥相会》。岭梅为之摄影,浅予与予并为之写真。前尘往事,遂如隔世。朋辈星散,而鹤卿埋玉亦十二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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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夏,张大千于上海画展后返回四川成都。此时恰巧叶浅予从西康归蓉,举办专题画展。关于张大千与叶浅予在成都的交往,叶浅予曾留有他的回忆:

1945年我在成都大千家做客,天天看他作画,有时谈谈画理,使我在中国画的造型要旨和笔墨技法方面得益甚多,可以说他是我在这方面的启蒙老师...

大千在成都后期,住郊区昭觉寺,用四张丈二大纸,画了一堂荷塘通景大屏。我见此气派,大为吃惊,于是运用我的漫画手法,画了一幅漫画,题为《丈二通景》,以后又连续画了《大画案》、《唐美人》、《胡子画胡子》等一共六幅漫画,作为我向他学习的临别赠礼。

由此可见,在40年代末期客座四川的叶浅予与大千先生走得非常亲近,大千先生也尽显地主之谊,笔墨相交,不亦乐乎。张大千是位极其念旧之人,《小鹤卿》一作同样是在追忆与故友叶浅予的那段蓉城岁月,但这一切就像小鹤卿的浑然离世而戛然而止,就此永诀故乡,怎能不令人哀伤惆怅。

话说张大千与戏剧之缘起,可能与大千少年时代的「票友」经历有关,台湾著名传记作家蔡登山《张大千与京城名伶》一文中有写道:

「张大千晚年说他少年时登过台,既演过旧剧,也演过新剧,现在老了,剃胡子演戏当然不干,但是还有一出戏可唱,不但不必剃胡子,还可以戴眼镜,原来他要演《春香闹学》的陈最良。」

余叔岩应该是张大千在梨园界交往最早的「大腕」。1929年张大千在北京经友人介绍结识颇有诗书雅怀的京剧须生泰斗余叔岩,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他们常常在一起吃饭,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春华楼。

大千热衷于观摩传统戏剧,很重要一点也是基于戏剧的美学能够被运用到绘画之中。关于这一点郑逸梅在《艺林散叶》有所评录:

「张大千在北京,每逢金少山、郝寿臣二大净角登台演剧,常往观之,先至后台,坐于金或郝开脸之桌旁,细观用笔之法,盖二大净角,大千与之熟稔也。大千谓人曰:“郝寿臣勾脸,极工细,一笔不苟,似仇十洲之界划画。金少山则反之,勾脸至神速,大刀阔斧,寥寥数笔,近看极粗,似八大山人之画。但二人出台上场,均神采奕奕,无分上下也。”」

除了余叔岩、金少山、郝寿臣之外,张大千同样与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俞振飞等戏剧大佬往来甚密。

按理说,旧时梨园界「门户之见」甚深。张伯驹就是余叔岩的「头号粉丝」,生平只宗谭、余,其他连听都不听,假如别人不小心唱了其他流派,这位京城名公子立马怒目圆睁,绝对「现开销」。

海派老画家商笙伯据说是杨小楼的「脑残粉」,杨小楼的戏每场必到,风雨无阻,哪怕没有坐票,站着也要把戏追完。

正因由此,早在民国时代就有了「饭圈文化」,此中又以梅兰芳的「梅党」与程砚秋的「程党」风头最盛,可谓一时瑜亮。

但张大千这种「社交鬼才」不仅不囿于「戏圈」潜规则,反而与梅兰芳和程砚秋都有着极好的往来,不管是谁的戏都去捧场。「捧场不捧角儿」的大千,在当时来看实属「异类」。

或许正因如此,张大千才能与梨园界诸友回归到一种「平衡」的关系,一种「理性」的社交。换句话说,只有彼此的包容与尊重,才能真正建立「挚友」的联系。

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曾写过一篇《大师隔海寄深情》一文,讲述了一则往事。1948年张大千、谢稚柳、梅兰芳曾一同雅集于吴湖帆的梅景书屋,兴之所至,四人合绘了一副「梅兰图」。

此件「梅兰图」之后收归梅氏缀玉轩,但不知何故遭至散佚,就此无踪。1981年梅葆玖前往香港演出,期间委托友人向张大千请求重新补绘那件《梅兰图》。

「大千念及梅先生早已长眠九京,十分哀痛,尤其当他看了葆玖演出的录像之后,至为满意,称赞他“颇有父风”,并提出要葆玖的戏装、便装照片留作纪念。葆玖返京后得知此事,十分高兴,迅即寄去戏装、便装照片各两张。大千先生收到照片后,即补画了一幅梅兰图赠梅葆玖。」

这件《梅兰图》的落款大千先生同样写得情真意切,可见梨园界人物在大千心里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三十三年前,在海上与朋辈集湖帆丑簃弄笔为欢笑。湖帆先撇幽兰一握,畹华为补梅花,乃索予倚小令题之,稚柳且为予点易数字,畹华携归缀玉轩。顷者,其公子葆玖莅香江,云此画已成陈迹,不在人间矣;其尊人与湖帆俱相继弃世,倩友人要为补写。葆玖孝思如此,畹华当含笑九泉。而予车过腹痛,老泪纵横矣!」

张大千此件《梅兰图》的题款,与《小鹤卿》的题款有诸多相近之处。同样「忆往昔」,同样「忆故交」,同样的往事随风,凭多了惆怅与哀叹。

喜欢「念旧」之人,大多数都是多愁善感的性情中人。眼见时光流逝,曾经身边的人事物陆续零落,尤其像大千先生本是喜好「折腾」,晚年却苟安一隅,能够唤醒心底深处的情感思绪,唯独一腔「回忆」。

此时张大千身边「梨园界」故友,大概也只有一个孟小冬了。据杜月笙之子杜维善的回忆录,张大千与孟小冬相交于1952年的香港。但两人「神往」已久,又同为天涯沦落人,必然一见如故。

孟小冬是位作风极其「老派」之人,见面行礼一定要按照宫里头的规矩,行「跪拜大礼」。张大千每次也循旧俗向「冬皇」深深行了个旧式的大揖。

孟小冬在港期间,虽早已息影氍毹,但应张大千之请,仍会在寓所清唱,并由名师王瑞芝操琴。大千有赠孟小冬荷花通景联屏,款称其为「小冬大家」,也因孟小冬是女伶老生魁首。

可见虽说时代境遇皆不同,张大千对于名伶的尊敬始终如故,不曾怠慢。人品看细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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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善曾拾忆过继母孟小冬与张大千的情谊:

「1952年秋,张大千即将远渡重洋旅居南美阿根廷,在大千先生的饯别宴会上,孟小冬反串《贵妃醉酒》,那独特的嗓音、曼妙的身段和款款的友情,张大千是荣幸之至,也让到场的嘉宾大饱眼福和耳福,这在孟小冬的过往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孟小冬与遗老们吃饭,就是吃饭而已,没有唱戏什么的,她吃饭时是不唱的。只有张大千请客吃饭,她才清唱,没有第二个人。张大千很敬重她,她也尊敬张大千。」

「小鹤卿」又名「筱鹤卿」,原名钟丽慧,川剧名旦,三十年代扬名艺坛。1948年小鹤卿不幸花期早谢,时大千已搬至成都北郊昭觉寺潜心作画,噩耗袭来,倍感意外,悲痛之间,撰一挽联并附跋语:

「鹤卿夫人以瘤疾割治于某医院,误于庸医,遂至不救。弥留前始移还其家,向企何作惨笑而逝。安仁悼亡,奉倩神伤,企何企何,吁可悲矣!谨制挽词,兼以为唁。大千张爱再拜。”」

除了大千先生为「小鹤卿」的青春留痕之外,我们很难再找到「小鹤卿」的其他生平线索。大千先生的「捧角儿」,并非贪图一时之兴,而是要让后世知晓,川剧的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名角儿,她叫「小鹤卿」。

大千先生用心良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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