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众所周知与张大千对簿公堂,徐燕孙还有哪些傲人成就?
时间:2023-02-03 17:17:53 来源:高师映像 作者:高师映像
除众所周知与张大千对簿公堂,徐燕孙还有哪些傲人成就?
近代画史人物画高手并不密集,尤其传统功底深厚,不走野怪邪路的更寥寥无几,而徐燕孙就占其中一个。他不仅涉猎题材广泛,兼并连环画创作,并且将明清两代的书卷气和病态美拉进雅俗共赏的世俗美,在北派仕女画这支队伍中,他算承上启下的大师。
图1 徐燕孙(左)、张大千(中)与于非闇(右)合影
上世纪30年代北平中南海芳华楼植秀轩
名家之间的恩怨情仇,向来是群众茶余饭后的品评热议,徐燕孙与张大千在上世纪30年代就被北平文艺界狠狠吃了一瓜,文人间的斗艳也别具一格,不具备才高八斗的才华还真打不起笔战。张大千文笔不如徐燕孙,但他聪明绝顶的处世之道懂得关键时刻拉伙伴,花鸟画大师于非闇就是他的伙伴之一,再加上临时求助法律界的核心力量,这个四川北漂外来户竟然不输四世在京的老炮徐燕孙。张大千刚到北平时,名气并不大,但他在南方画坛却已有成就,且在海外做了很多展览,都知道张大千卖画市场好。初来乍到,便跟二哥张善孖在中山公园做展,有点摆擂的姿态,无疑让当地画家们看着心痒。张大千的画风不得北平画坛的主流认可,除了重要人物于非闇,于氏是大千的粉丝也就算了,奈何操持一把好笔杆,在《北平晨报》公开褒扬其画艺精湛,无形之下惹怒众家,认为其揶揄有过,想必徐燕孙也早有耳闻。依徐氏的身家背景和才学造诣,自然也有明了的美学判断,他曾在赠友人的婚礼作品上题字:“比翼人兮,姗姗来迟,亦为子衡弟催装,此种画法,余合目可为之,而蜀客张某且以知之。玄乎,高人见之岂不冷齿乎。”借助赠礼,徐燕孙发表了对张大千画风的明显讽刺,谁料想,大千居士太不服气,回赠一招更狠。如果说徐氏还保留着文人含蓄的修养,那张氏彻底撕开了读书人的遮羞布,在《仕女扑蝶图》中题词:“友人如蝴蝶,不减马香江;大千补仕女,自比郭清狂。若令徐娘见,吹牛两大王。”起初,这诗被当时北京最大画坛组织画学研究会领袖周肇祥碰到,虽赞叹其画艺精妙,但看着如此“辣眼”的挑衅,委实也替徐燕孙抱不平,便拉徐说:“孙儿,你看,张大千在骂你。”徐氏本身就耿直且一副坏脾气,哪容得下这等折辱,不论大千有意无意,总之笔战就这样拉开了!先科普一下画史小知识,为何一段诗竟让两个名人对簿公堂。马江香,名荃,清代著名仕女画家,画风妍丽雅逸,传承家学,晚年名声日高,张大千将于非闇补蝶的才技比作马荃之能;郭清狂,名诩,号清狂道人,明代宫廷画师,擅画人物,大千毫不含糊地将自己视为明代大画家郭诩;唯独中枪的就是徐燕孙,徐娘,梁元帝后妃,以荒淫无度而臭名昭著,史上声名狼藉。听到知识补丁的读者应该豁然开朗,人家徐燕孙就说你张大千画的不怎么样,谈画论艺,你倒骂起人来!徐燕孙本是学法律出身,法律意识极强,他找来京城两大律师(或许当年律师专门学校同窗)蔡礼、梁柱商议法庭上诉张大千诽谤罪。大千虽从四川来,但也凭借多年成就积累了一些高层人脉,他更使妙计,找到徐燕孙当年就读的北平政法大学校长江庸帮忙,但江庸认为有些大题小做,并责怪学生蔡礼不该挑起事端。就这样,法庭上没见,但张大千队和徐燕孙队展开了持续1年多的笔仗,其中最大推波助澜者于非闇,代笔征伐徐燕孙,文艺界的针锋对麦芒让北平百姓吃了大瓜。后来还是有政坛背景的于右任出面干预,才平息此事。所谓不打不相识,在争战途中,徐、张二人也加深了彼此了解,或许也有交结之意,最终在友人们的帮助下,三人在中南海芳华楼的植秀轩前共进午餐,并合影留念。
图2 徐燕孙《明皇并马图》133.5×67.5cm 纸本设色中贸圣佳2004秋拍539万元
图3 徐燕孙《敬德夺矟(shuò)图》136×64cm纸本设色中贸圣佳2004秋拍418万元
网上流传,在张大千没火的时候,他(徐)最火。徐燕孙的名气自然不如张大千,但若论传统文学和画艺功底,燕孙修为更加沉厚、老练,例如连环画这种基础学科,看上去为普通大众甚至青少年服务,但没有及其娴熟的造型功夫和超强的文学想象力,便难以完成这项工程。很多画家甚至名家、大师就不具备这一技能,也因这臻熟的人物、动物、场景写真功夫,北派徐燕孙将工笔人物画推向顶峰,成为20世纪现代画坛开宗立派者。
徐燕孙传统底蕴深厚,与其家学和早年拜师经历有关。徐家四室在京,祖上经营绸缎生意,家境殷实,祖父宴臣字明海,将贸易事业发展到蒙古,获利丰厚,曾因赈灾有功被御为花翎侯,敕在祖籍河北深县修石牌坊一座,李鸿章亲题“乐善好施”。徐燕孙算富四代,两岁丧母,由祖母庆氏(满族)抚养。自小设私塾功课,诵读文史书经,喜爱画画。15岁考入求实中学,毕业前后因观看京剧《战宛城》,钦佩曹操的雄才大略,改名徐操,意自我激励。从这点看出少年燕孙很有主见,具有胸怀天下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而学习法律和短暂从政也看出他内心理想的一面,可命运最终还是塞给他一支画笔。
图4 京剧《战宛城》中间执令为曹操形象据《三国演义》第16回
情节:汉末,曹操征战宛城(河南安阳),传令禁止马踏青苗,违令者斩,不料自乘坐骑受惊而踏麦田。曹操假意自刎,从将劝阻,乃割发代首,以申军令。宛城郡守张绣迎战曹操不敌而降,张绣之婶邹氏貌美,被曹操掳占,张绣知而大怒,但惧曹营大将典韦之勇,便用贾诩之技,遣胡车盗去典韦盔甲、双戟,夜袭曹营。典韦战死,曹操大败逃走,张绣刺死邹氏。宛城之战以曹军失败告终。
徐操最初跟随民间画师学艺,可毕竟他世代都为富商,接触圈层非富即贵,不久就接触到院体派宗学人物管念慈,笔者在前文《一代古琴国手为生计拿起画笔,仕女画不输专业画家》中提过这位宫廷画师,即古琴大师管平湖之父。作为首席皇家画院如意馆领头人,画学功夫自不需怀疑,传承历代院体派之精髓,人物、花鸟、山水皆工,管平湖在其家学教导下,成为一仕女画大家,而徐操也承其脉,但相比管平湖,徐操画风多了一份雅俗共赏。看得出,管平湖自小贵公子,不沾人间烟火气,而徐操家世代从商,必然体悟世俗冷暖,这在二人画风中显著体现。管念慈的宗学传授为徐操打了正统根基,之后他又追随史上仕女画海派大师俞明学画,打开了现代性美学视角,从此走上绘画的专业道路。
看徐操仕女画,基础线造型有3类:兰叶描,铁线描、钉头鼠尾描。兰叶描最早来自唐人吴道子,形如兰叶、莼菜,因此史书中也称“莼菜条”。相比高古游丝,兰叶中加入了书法痕迹,行笔中时提时顿,忽粗忽细,后人形容吴道子线条“势若旋风”,枣核描、柳叶描都算其中一类。典雅周正的高古游丝并不适合性格豪迈的徐操,他的笔迹更趋风格化,有个人识别风貌在里面,但也并不绝对,在人物面部轮廓和五官构建中,就不能是太起伏的线条,细高古便用上了,尤其女子清纯、内敛、秋水斑的内在气质,就要另外细致行笔。
图5 徐燕孙《十六应真图》纸本手卷46×202.5cm北京荣宝斋2013春拍392万元
图6 徐燕孙《龙王朝阙图》绢本设色166×83cm中国嘉德2019秋拍161万元
铁线描是一种更加风格化的线性造型,线条细密而刚劲有力,形如铁线,在处理男性个性特征时多有使用,当然这不仅关乎人物气质,也是画家个人使用习惯,例如陈洪绶,在画女子衣纹时,通体使用铁线描,但并不觉得与女性温婉可人的面貌相违和,反而增添一种现代意味,人物从传统背景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特殊符号,打开人们观看绘画的另外视角。大师改变人的观看方式,谙熟观看之道。徐燕孙穿插铁线描的用法,但没有将它作为特殊面孔而极致化,只是用来为形态个性服务,什么图像使用什么技法,手法比较杂,但各路打法都很娴熟,所以徐操的综合能力比较强,画什么都有一套娴熟的本领,虽然这本领从传统家法中来。要说临摹人物画达到以假乱真,相信张大千会输给徐燕孙,外界对大千造假事迹过于神话,要说他临摹功夫也就七八成,被其唬弄只能说真迹见得太少。北宋李公麟创立铁线描,为后人学习人物画留下一套造型理路,李公麟自身也学吴道子“吴带当风”的笔韵,但是一变前人柔性婀娜,形成刚柔相济的绘画风格,座上客苏轼曾赞李“龙眠(指李公麟)胸中有千驷,不惟画肉兼画骨”。连大作家鲁迅都对铁线描有过经典描述:“粗笔写意画有劲易,工细之笔有劲难,所以古有所谓铁线描,是细而有劲的画法,早已无人作了,因为一笔也含糊不得。”(出自《书信集·致魏猛克》)鲁迅这样说,便更有说服力,画工笔谨细形象还用劲力铁线描,在造型上不能出一笔错误,因为很容易败露技能深浅,这也凸显徐操深厚的童子功笔墨内力。
图7 陈洪绶《晋爵图》卷局部24.2×235cm 绢本设色陈氏早期作品故宫博物院藏
图8 任伯年《献寿图》纸本设色 194×102.4cm
钉头鼠尾描最早出现在南宋李唐《灸艾图》中,起笔为书法欲右先左的藏锋技巧,像写长长的“一”字,但收尾不回笔,因此形成前粗后细,前顿后圆的行笔痕迹。行笔也与书法貌合,中锋劲力,线中间无顿挫,马远也使用这种技法,海派大师任伯年人物画以钉头鼠尾为显著特征,个人面孔强烈。其实画家在行笔中多少都有钉头鼠尾,起始有迹的习惯,只不过有些画家加强了这一技巧,而有些画家更注重造型法理,就忽视了线条的感性形态。徐操在画衣褶转折处,经常体现这一书法体,且力如铁韧,将传统高古游丝精描的细润一转成文人写意的劲逸之风,雅俗共赏,仿佛画中人物即为人间世俗存在,再也不是大唐高高在上的冷漠感,也非明代遥不可及的理想化身。
徐操虽画仕女,但写意性贯穿他整个创作生涯。从徐氏性格说起,他为人豪放,很有个性而且脾气大,除了跟张大千打过一仗,还有对仿他画的不法分子给予公告训示。1940年7月《庸报》有徐操的刊登启事,读来很值得今人对版权的维权意识:“鄙人本年以来以画件积压过多,于津门纸肆所应各件堆积盈筐,讫未交件。入夏以来仅交梦花室清泉款一画,此外并无片纸来津。一切画展,除吴迪生君外,向未参予。近闻某画家来津展览,携有鄙人画件甚多,鄙人既未参加,甚来路不知。现经调查属实者,有十二花神合作伪制,并闻有专门作伪人前来津地。兹特郑重声明,以免影射,其有误购伪作诸君,速回经手前途追寻究竟,庶免受其蒙蔽为幸。”画家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合法权益,这在当时画坛是不多见的,足以看出徐操性格刚毅正义之面。
图9 徐燕孙《同泰翻经》纸本设色121×47.5cm 北京匡时2016春拍276万元
再者,徐燕孙的常用印章也十分体现自信与超脱。“城北徐公”是枚,一是居住在北平老城以北,二是《战国策·齐策一》有“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以齐国美男子自誉看出徐操公子也是外貌协会,或年轻时颜值十分在线;“天下英雄唯使君”是枚,是曹操对刘备的最大称赞,燕孙自知文韬武略已去“武”项,此生再也追不上偶像伟人的步伐,便自降一格,却也傲世天下,幻想自己是曹公口中所美言的刘备,略减心中憾事;“神为形役”是枚,刻写徐操严肃理性的美学观,这点最为兼工带写的风格做本质阐释,虽然神似是人物刻画的最高境界,但基本形态不能丢弃,并且造型要为全局气韵服务,达到形神兼备的双重要求;“吞吐大荒”是枚,胸中豪情壮志一吐为快,典型的浪漫主义老文青形象,《山海经》有“大荒之中,有山名为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是谓大荒之野”,且徐操作画皆取场面豪壮,气势磅礴,显露超凡的大空间经营能力,对于一花一叶的小品绘事,想来徐公是看不上的。并且收藏家厉南溪曾在《霜红楼画》序中评议徐:“笔墨隽雅,气局大方,一洗清代柔靡旧染,力振颓风”,对徐操的褒扬提至艺术史高度。
图10 徐燕孙上世纪出版连环画册
徐操在解放后对中国连环画创作贡献不小于工笔人物画的功劳,而连环画的快速、便捷与速写性都为他写意风格巩固了良好基础,在连环画大量创作中,将各类题材造型学发挥至巅峰。据厉南溪和徐操学生们记载,他作画从不打稿,不论多大纸张、百八十个人物,都不事先拟稿,伸手便来,也只有这个娴熟水平,才能达到连环画的连续创作,学生王凤年回忆说,徐师上课不仅善于言传,还亲手示范给学生看,一幅人物写意,短短几分钟就告完成,一画就是二十几幅,作画速度之快、水平之高,另学生们叹为观止。这出手成画的神力,让人想起史传画圣吴道子。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为提倡新世象新风貌,积极鼓励文艺界从事健康、鼓舞、正面的文艺创作,而北方就需尽快建立一支连环画创作队伍。连环画作品有效、从速且直观地起到宣传教化作用,但并不是所有画家的强项,且北京画坛连环画创作不及上海前卫,这时徐操作为带头人挑起这艰巨任务,率王叔晖、任率英、卜孝怀等众弟子向《连环画刊》投件。据说在50年团队发表9篇长、短篇连环画,有《三打祝家庄》、《西游记》、《鲁达拳打镇关西》、《火烧赤壁》、《萧恩打鱼》、《王佐断臂》、《古城会》等,其中《三打祝家庄》是巅峰之作,为后来画家们提供了鲜活典范。连环画创作要求在于抓住关键情节的瞬间动态,具有严格的时效观念,一步步推动故事的结构性发展。比如人物情态的喜怒哀乐,就不能像单纯仕女画的含蓄淡然、静默哀愁,众多人物表情的惊讶、愤怒、沉思甚至特别人物的独特个性,都要必须表现,《火烧赤壁》如何传达曹操英勇又奸诈、谋略又疑虑的双重性格,这就需坚实的文学基础知识做铺垫,通读史书以琢磨当事人的真实心态。在曹操派小兵向孙权下战书时,通过使者傲视的神态,暗喻曹操的成竹在胸和极度自负,使读者不免赞叹其“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雄伟气概。我们看徐操大场景的描绘,为何有如此宏大手笔,兼气势与工谨,万千生物皆夺其骨、肉、气、色、位,胆大而心细,豪迈又慎微。1958年,《三打祝家庄》被人民美术出版社收入长篇连环画库《水浒》中,成为出版社扛鼎之作,是近代人物绣像走向现代连环画发展的经典杰作。新中国连环画人物领军人姜维朴评价徐操,说:“纵观徐的连环画,可以明显感受到他以丰厚渊博的艺术功力和娴熟精湛的工笔艺术技巧,形成自己的艺术特色,从而推动了刚刚起步的新连环画艺术,使之跨上一个新的高度。”但徐老最不幸的是,之后被错划为“右派”,开除北京画院副院长的公职,从此生活每况日下,偶尔为出版社画些连环画,生活十分贫苦,除任率英等几个学生偷偷看望,几乎与外界断绝往来。四年后,年仅62岁的徐燕孙先生因脑溢血病逝北京。
图11 徐燕孙连环画赏析
图12 徐燕孙《风尘侠侣》111.5×45.5cm纸本设色中国嘉德2013春拍172.5万元
徐公的人物画不仅煌煌巨制,且涉猎四大题材:历史典故、文学作品、宗教故事、民间传说,此外风俗、美人、雅士、钟馗等自不必说,现今拍卖市场只要出现徐公大作,动辄就几百万单幅成交,且价格稳定,至今未走虚高。从市场规律和现今成交额看,徐操作品极具收藏潜质,是靠实力稳步提升的传统派大家。由于青年时候学法律专业,徐燕孙在徐世昌总统府做过科员,徐世昌下野之后,燕孙也随之离职,继续在政法大学进修,之后也在老乡田韵卿邀约下,在天津警备司第一师师部做书记员,但两月后又离职。或许现实的政坛残酷并非一介理想书生的翻腾之地,连北平国立艺专和京华美专的教授职务,徐公都没有长期坚守,或许天才的成长注定伴随着一路泥泞。想来曾经美好的拜师学艺时光,跟随管念慈师傅进出华丽的如意馆,品味人间最美的诗书画卷,古人珍宝在理想而美好的青年眼中闪烁光辉,临摹唐代阎立本、吴道子,宋代苏汉臣、马远、夏圭、梁楷,明代仇英、唐寅、文征明等历代大师的手笔,何等幸福又荣耀。在生命最苍白又沉重的最后几年,徐公是否也感叹人生无常,“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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