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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夏吾跟了张大千

假如夏吾跟了张大千

时间:2018-04-20 15:11:00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王文泸

假如夏吾跟了张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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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时,夏吾才让跟随张大千先生
在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图片来自网络)

假如夏吾跟了张大千
/ 王文泸


1988年夏,我和一位记者去黄南州采访夏吾才让。大师家住同仁县吾屯上庄。那是一个宁静疏朗的山村,村里不少农家都有绘制唐卡的人。
 
夏吾才让那时刚刚获得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他是青海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人。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荣誉感。言谈之间,除了农村人固有的诚朴,还透出些佛家弟子的恬淡和超脱(尽管我不能确定文革之后他是否重新接续了他的信仰)。
 
大师那时年近七旬,瘦削,清癯。眼睛不大,但有神采。他不懂汉语(这让我们有点意外),也不太爱说话。我们之间的交流是靠陪同前往的黄南州文化局干部杨秀(名字我已记不准了)做的翻译。
 
我们在主人引领下参观了他绘制的几幅唐卡。虽然我对唐卡艺术素无研究,但面对那一幅幅工艺精品,我们立时被倾倒。这些用迷人的线条勾勒的佛像、云朵、莲花、殿脊瓦楞、袍裳褶皱,绚丽如梦幻,细微到毫发,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想了解夏吾的从业生涯。遗憾的是,由于语言障碍,他说得很简略,而且几乎听不到细节。或许是他自己把它们丢失了。一个生命对于生活的独一无二的体验,以及在艺术天地里刻骨铭心的感悟都无从窥探。我们无法深入到他的内心。他为什么不学汉语呢?农业区的藏族学汉语,乃是笼中捉鸡一般的事情啊。
 
 对于他的一些经历,我们仅仅知道了梗概。18岁时他遇到了中国画大师张大千。他那时是塔尔寺的一名普通画工。张大千来青海是为了一个绸缪已久的宏大计划——去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他从四川来青时带着家眷,准备在敦煌稳稳当当地住下来,不慌不忙地实施他的计划。但这个计划他难以独自完成,敦煌壁画浩瀚璀璨,靠他一双眼睛两只手远远对付不了。他需要帮手。对此他早有主意。四十出头的张大千,不仅早已成名,而且久闯江湖,老于社交。他先是拜见和游说塔尔寺的寺主,征得同意后,挑选了二十几名画工给他做帮手,其中就有夏吾才让。考虑到迢迢旅途的安全,他又说动了青海省政府主席马步芳。最终,马步芳派出一个排的兵力,护送张大千他们到敦煌(他简直就是个社会活动家)。

莫高窟的凋敝让张大千吃惊。由于国民政府财力捉襟见肘,又兼连年战争,莫高窟连起码的值守经费都难以保证。年复一年,风推沙拥,都快把一个个洞口埋住了。夏吾才让他们到达后的头一个任务就是挖沙清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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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吾才让先生与自己的孩子和徒弟们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他们在敦煌一住就是两年多。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借着烛光,伏在画板上临摹壁画。一般情况下,由张大千构图,画工们调制颜料,为画图着色。张大千为什么专门来青海找人,而不是直接从四川带上技艺娴熟的帮手,这下清楚了。作为国画大师,虽然对于色彩的掌握早已炉火纯青,尚不掌握天然颜料的特点和用色技巧,并且,敦煌壁画极为强烈的色彩搭配与他过去平淡简约的画风也大不相同。面对佛教壁画艺术这一课,他还得从头修起。他找的这些画工,是帮手,也是师傅,他实在是找对人了。

我后来看到一些介绍夏吾才让的资料,都说“早年师从张大千……两年后师满……”云云,似乎是夏吾得了张氏真传。我认为这是臆断之言,所凭乏据。他们之间并没有正式的师徒关系,充其量是夏吾受了张氏的一些艺术熏陶而已,主要还是雇主与雇工的关系。可以肯定的是,敦煌两年,张氏所学到的,肯定比夏吾所学到的更多。这从他们各自后来的艺术发展实践就可以看出。张大千自敦煌回到四川后,画风大变。莫高窟的壁画给了他深刻的艺术启迪,此后他的画作一改往日的纤细阴柔之态,气势恢弘,色彩极度绚丽,线条柔中带刚,尽展盛唐遗风。除此以外,他也从夏吾他们那里学到了天然颜料的独特用色知识。可以说,敦煌两年,张大千是最大的艺术获利者。这“利”也包括他最后带走的那二百七十多幅临摹作品。而夏吾才让呢,收获也不小,敦煌的两年临摹实践,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级研修。内心的艺术感受必然大异畴昔,他日后绘画技艺的精进,毫无疑问也包含着敦煌的艺术营养。只不过面对我们的询问,他是“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讷讷数语而已,无力做出归纳。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夏吾才让从张大千那里学到了什么?他后来画的唐卡作品中,借鉴了张氏的哪些技法?对此提问,夏吾才让依然语焉不详。这固然由于语言表达的困难,但也说明了一个清楚不过的事实:张大千带他们来敦煌,并不是来给他们教授中国画的。不仅如此,艺术切磋的基础也不存在。一方是博学多才、蜚声海内外的艺术大家,一方是技能熟练而没有多少文化的年轻匠人,素养相去甚远,难以论道。 

所以说,张大千与夏吾才让到底有无师承关系,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这是闲话,暂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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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吾才让先生在自家的庭院里创作唐卡作品(网络图片)

需要说的是,在敦煌期间,张大千从众多的画工中发现了夏吾才让出色的天赋,有了收他为徒弟的想法,曾不止一次地动员他:“夏吾,等把这里的活弄完,跟着我走吧,去四川学画画。要不要得?”

夏吾的机会来了。须知,当时江南画界有多少青年才俊欲拜张氏门墙而不得。现在,登天的梯子就在眼前,何不就此攀援而上,去叩响国画艺术的壮丽宫阙?

然而夏吾和机缘失之交臂。他犹犹豫豫地回绝了张大千。我们问起原因,他含糊地说是不想离开家乡。这让我们深深地为他惋惜,尽管这这事与我们的采访主旨无关。惋惜归惋惜,理解归理解。妨碍他做出决断的,就是青海人固有的地域文化心理:保守和谨慎。和偏远地区的普通农村人一样,夏吾对于出去闯荡世界心里没谱,缺乏勇气。

此后我经常设想,假如当年夏吾毅然决然跟了张大千,那会怎么样?

一种可能是,他会得到张氏亲炙,很快进入一条旁人也许要摸索多年才能找到的正确路径,迈进中国画的门槛,惊叹其堂奥之深。他会跳出佛教壁画艺术的拘囿,一头扑进中国画无比广阔的天地,从张氏那里全面地学到花鸟、人物、山水等不同题材的画法,掌握工笔、写意、重彩和泼彩等技法神韵。以他的颖悟和勤奋,技艺突飞猛进,多少年后,他应该和张大千一样,属于艺术领域中的神仙般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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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吾才让先生在培养孩子们的绘画兴趣(图片来自网络)


但事情也许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从匠人到艺术家,有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那就是综合文化素养。中国画讲究诗书画一体,其实是强调画家首先必须是文人。全面修养的建立,才有发展的可能。夏吾才让没念过书,这就决定了他在文化素养方面先天严重不足。除非他用上十几年工夫,“恶补”汉文化课。且不论有无此可能性,即使有了,如没有创新能力,也未必成为第二个张大千。更大的可能是,他最终成为一个功底扎实但缺乏创造力的画家。因为,广义地看,绘画艺术与一般的工艺美术不同,前者重创造,后者重传承。创造能力强的古今名家,多为狂放不羁,善于奇思妙想之人,这近乎“气质决定论”。夏吾的气质显然不属于这种类型。艺术家的技能可以在后天磨练,但艺术气质多半是从娘胎里带来,而不是从老师那里得来。虽说每一代国画大师都在以古人为师,但绝不是对前人的重复。他们信奉的是“师古而不泥古”,是“学我者活,似我者死”。他们终生追求的是自成一格:我不想像你,你也别想像我。所以,不仅张大千没有传承人,齐白石、徐悲鸿也没有。再往前,郑板桥、王冕、徐渭、石涛、八大山人、赵孟坚、韩滉、顾恺之……也都没有传承人。

工艺美术就不同了,它讲究的是规范和传承,忌讳的是随意突破和改造。所谓推陈出新,也只是雷池之内的动作,总不会越界。当然,继承规范以及有限度地改进规范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能够把规范演绎到极致的人,也是高手。夏吾才让苦心磨炼,在线条沟勒、结构比例、色彩调配、人物造型等方面将他平生所学融会贯通,把热贡唐卡艺术的绘制水平推到了新高度,已属难能可贵。

所以,假如夏吾当年跟了张大千,青海此后将少了一位顶尖级的工艺美术大师,而中国画坛未必多出一个重量级的画家。年少的夏吾才让老实,保守,没有跟着张大千负笈远行,选择留在家乡,也许是对的。

人世间能人真不少,但深知并能把握好自己的并不多。把握好的,就是成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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