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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日 纪念张大千逝世40周年

4月2日 纪念张大千逝世40周年

时间:2023-04-03 18:29:35 来源:张大千研究 作者:

4月2日 纪念张大千逝世40周年

念张大千居士

文|侯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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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居士逝世已将两个月,每忆及过去数十年中许多往还旧事,缅怀和伤感的情怀,不能自已。这或许就是所谓老来的心情,更易激动罢。曾执笔再三,想记下来,以誌对这一代宗师的怀念,但是终于又放下了。遥对窗外的一花一树,默然久之。因为在这些花树之中,有些是含有他那丰厚的友情,潇洒的音容和面貌的。
 
我已久久不写杂记,今天终于提起笔来,适值加州入春以来,阴雨连绵,寒气袭人,寂寂画室,更增加了我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的沉重。
 
多年前我曾陆续写一些杂文散记,写些身边琐事和杂感,谈一些诗文书画,以及对旧友故人的怀念,这里面就包括了一九六七年写的《谈张大千的画》,和一九六九年写的《读张大千先生〈长江万里图〉》。前者我认为大千居士的绘画的成就,归功于师法古人,敦煌之行,珍藏涉猎之广,足迹遍天下,以及他的才华天资和无比的功力,以至才有后来的画风的创变。后一篇是我对他那永世不朽的《长江万里图》的绘制始末,以及对两岸的景色城廓,做了最初的介绍和解说。在那篇文章的结语中说∶“作了这样漫长的万里之游,浮在脑际的,是那无尽无休的美丽的江山,在眼前的,是这幅令人陶醉的图卷,当我慢慢把这复制本的卷子合上,望窗外异国的白云悠悠,杏花飘落,心中有无限的感怀,无边的叹息,难道说那万里长江壮丽的山河,在这一生,在我们这一代,就永远如梦似的缥缈,不可捉摸了吗?但愿山川有灵,告我以归期吧。”闭目沉思,十四年前我们对坐倾谈读画,他口述这画卷的绘制始末的情景,历历眼前,而今大千居士埋骨梅丘已月余了。他也不会想到我于去秋终能归国一行看到了长江,看到他寄居的殿春簃和颐和园,人事的突变,又是谁会想到了呢。
 
记得在一九七三年,他勉励我把这些杂文集成一册,特意为我画好了这集子的封面:老杏一株,孤立簷前,屋旁翠竹一丛,正是我晨昏徘徊其间的景象。可是琐事羁身,集子至今未成,面对这集子的封面画,想着故人的热情厚意,不尽神伤。
 
远在一九五六年,他由巴西的八德园去巴黎经香港时,因为我正好得到一幅他绘的《渔人晚归图》,用唐六如笔法,一片渔村夕暮,烟树苍茫的景色,非常动人,画上题有五言一首:“流水含云密,渔人罢钓归。山中境何似,落叶鸟同飞。”诗后并跋云:“夏禹玉《渔人晚归图》真迹今在美国,王石谷曾有临本,此以六如法摹之,甲午七月客三巴之摩诘城。张大千爰。”一天,我带着这张画去看他。他风尘仆仆,正准备去法国开画展,欢谈之后,他在那幅画上跋云:“北人仁兄得予旧作,携以见示,时先生将有北美之行予亦将西游巴黎也。丙申三月大千弟张爰。”书后,他又在六尺宣上用清湘道人的笔法,写了一幅墨竹给我,风神飘洒,直逼大滌子家法。后来,在一九六七年夏初,他到美国来。在士丹佛大学开画展,同徐雯波夫人寄居于佳美娥城邱氏旅邸,我同内子也在那里住下,盘桓了数日。白天,我们漫步于那座小城的青松白沙之间听他讲掌故。谁都知道大千居士的善谈,记忆之强,就是一件小小琐事由他道来,也是非常动听的。诙谐处令人笑倒,谈历史,如身在事中。晚间,他同张夫人亲自下厨,这是我与内子第一次尝到了久已闻名的大风堂中的名菜,如大千鸡、烧大乌、烩瑶柱,以及炒新鲜金针菜等。后来在他举家迁来美国后,在可以居,在环荜庵,时常是他的座上客,享受更多种的名菜。居士常说,大风堂的名菜是传媳不传女的,其实也不尽然。他的六女心声小姐每次我们在环荜庵吃午餐或晚饭时,她总是做上一道麻婆豆腐待客,味道佳绝,这也是大风堂的名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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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张大千在卡梅尔(佳美娥城),侯北人摄
   图片授权:硅谷亚洲艺术中心
 
记得在那次欢聚的第一天夜晚,天南海北的谈到了徐青藤,谈到了他的画,谈到他的荷花。大千居士一时兴起,令张夫人磨了墨,在七尺的夹宣上先花后叶,水墨淋漓,已是满纸花香叶荡。就在把这幅画放在一旁等待干透的时候,我们提到了在香港时赠竹的旧事,他于是又提笔在五尺宣纸上写了两竿竹子,一浓一淡,枝疏叶略短,飘洒活泼,已脱了清湘笔韵,是一片自家的生面。我说这幅竹子的面貌变了。居士含笑在画的左下角题着∶“与北人道兄别十年矣,视此稍有进境否,幸有以教之。丁未六月廿四日嘉美娥城客次。弟爱。”这是我看到他写竹的一变。翌日早晨我们同进早餐时,那幅荷花已加上浓墨的荷叶、荷茎、花蕊悬挂在墙上了,并题七绝一首∶“钓仙池水近三堂,岁岁花开玉粉光,身与兰梅同馥郁,固应小字唤分香。丁未六月二十五日北人道兄访予佳美娥城,出纸命画,即乞法正,弟张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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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3月侯北人与张葆萝在旧金山州立大学美术馆
   图片授权:硅谷亚州艺术中心
 
 
后来在一九七二年的秋天,我们在环荜庵闲谈时,他说夜深不能成眠,披衣外出园中,见月下竹子迎光。竿墨而叶色绿,风韵非凡。于是归室内用墨写竿,以花青或淡绿写叶,青翠欲滴,清雅可爱,也别具一种风格。于是他立刻提笔画了两竿竹子,墨干,一支用花青写叶,一支用淡绿,那种清雅绝俗的姿态,真是动人,他用金冬心句:“清瘦两竿如削玉”为题,写赠给我。这是我又一次看到他写竹的风格的改变。后来,我时常看到他写的竹子,多用此法。屈指计来,我前后三次看他写竹,时光匆匆,远者二十七年,近者也将十年了。居士作画的求变求新,永未休止,而今已埋骨梅丘,我面对这些画上的笔墨中的深情厚意,岂能不怅然有所失,黯然而神伤。
 
大千居士之喜爱花木是谁都知道的。一九六九年三月十二日,我曾邀居士同他夫人徐雯波到我住的这座小城来看杏花。这座小城原为杏圃,每到春来,杏花满城,花香扑鼻,花落沾衣,别具一番风趣。记得那天又落春雨,恰似一片江南景色。后来他回到巴西的八德园不久,我就接到他一幅画,用青绿泼染云山,红霞一片,春雨迷濛,房舍隐约,确是我们看杏花时的情景,在画上题着:“一片红霞烂不收,更霏微雨弄春柔。水村山店江南梦,勾起行人作许愁。己酉三月北人道兄韵琴夫人招予夫妇加州看杏花,既归三巴,写图赠诗,即乞俪正,大千弟张爱。”这是我初次得到居士所赠的泼彩山水。记得在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泼彩山水时,立刻被那瑰丽的彩色,磅礴淋漓的水墨,细致的勾勒笔法所震惊,是完全突破了古人的樊篱,赞叹不已。居士谓古人泼墨,予则试以泼彩,嘱我何不也试为之。后来居士所作的山水,便多是这种的画风,举世为之惊赞推赏,使中国山水画另辟一个新的天地。有人论道,这一画风系受西方画的影响,居士并不接受。他坚持泼墨泼彩出于一源,是传统画的创新而已。记得有一次内子韵琴笑问他,泼彩之画是怎么画的,居士笑谓:你可把这池墨或这碗彩随意泼在纸上,我可依形绘出云树、村舍、飞瀑、山川;这就是将泼墨之法,变为泼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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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在侯北人老杏堂花园 
   图片授权:硅谷亚洲艺术中心
 
 
一九六八年大千居士自巴西八德园迁居美国,先在加州的嘉美娥城购屋名为可以居,两年后在滨石乡十七里内购屋数间,他亲手修建这座最后在海外寄居的环荜庵。这里四面苍松,海涛可闻,他将园中旧有的橡树除去,修一大画室,堆山,筑亭,辟一池塘。在房前以巨石为山,以土为丘。于是开始遍植花树。就在翌年的春天,我意外的接到他寄来一首诗题为向北人索海棠:“君家庭院好风日,才到春来百卉开。相得杨妃新睡起,乞分一棵海棠栽。”说起来我园中并不象他诗中所说的那样。在一九六一年我在洛城购地半亩,原为杏圃,筑屋后尚余有三十三棵老杏,因名为老杏堂。后来老杏逐渐枯死,遂搜购一些原产中国的花树,种植园中,以为对故园之思,离国之慰。如梅、腊梅、海棠、桂树、玉兰、辛荑、紫薇、石榴、银杏、藤萝、牡丹、芍药以及盆景的古松杉榆枫榉之类,满布园中,到一九七一年已经是十年树木,绿荫满院,百花杂放了。当我接到居士的索海棠诗后,一天我将两株垂丝海棠和两株西府海棠,给他亲自送去;临行之先我记起了居士所作那一幅梨花立轴,一片娇艳,因想梨花的淡妆素抹,也必为他所喜爱,于是又多带了一棵梨树。想不到当他看到海棠梨树之后,对我默然而笑。许久,我才恍然想到了梨花海棠的故事,想起了我有一幅画被他索去,画上曾誉他白发红颜为世外散仙的句子。那一天直到深夜,我同内子才离开环荜庵。更想不到第二天他遣葆萝兄亲自给我送来一函,开后,是一幅字:“自辇名花送草堂,真成白发拥红妆。知君有意从君笑,笑此狂奴老更狂。北人道兄亲送梨花海棠至环荜庵,戏拈小诗博笑,六十年嘉平月十四日大千居士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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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手迹 
   图片授权:昆山侯北人美术馆
 
从此之后,为了寻找他喜爱的花树,为了布置环荜庵的园林,有时我们走遍了远近各城所有的花圃,以求原产中国的名花异树。一次他着对雯波夫人说∶“北人与我,真成了寻花问柳的朋友。”居士,他永远是这样的风趣!
 
一次,他以重价购一株数十年的紫薇,一本百年的石榴盆景,后来发现环荜庵滨海气候较寒,不能开花,连同一株古老的橡树盆景,遣葆萝兄都给我送来了。大千居士他为了要得到他喜爱的花树,不惜重金,为了一棵老松,一棵古梅,花千金,不曾言贵,他说养花人用数十年的心血培植,其价何止千金。为朋友,为要得到他喜爱的东西,他的确挥金如土。记得一九七三年他把他仅有的一本石涛山水花卉册出让后,他在赠给我的复印本上写着:“大风堂仅余石涛之一册,亦以易米矣,北人道兄当为我慨叹也。弟爱癸丑嘉平月。”实则并不是易米,都是花费在树石和他喜爱的事物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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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千题赠侯北人石涛册页印本 
   图片授权:硅谷亚洲艺术中心
 
他特别喜爱老杏,我将园中仅余的三株老杏掘出,给他移去,种于画室簷前,翌年开花,花匠又为他接上梅枝,居然开放,欣喜之情,落于画上诗中。但是,有一次我们在一家叫竹林园的花圃中,看到一株老梅,姿态绝俗,世所少见。他几经商量,不计价钱,主人终不肯让。后来大千居士为了这株老梅还亲自写了“竹林园”三字的挂屏送去,也未能随愿。怅然之余,归后他画一幅梅花,题道:“壬子重九前一日,与北人兄访竹林园买竹,于竹间见老梅一株,花虽未胎,而奇姿异态,为世稀有,求让不得归而写此,以贻北人共作水月之观也。弟爰。”由此可见他当时求花不得的怅然的心情。后来他写梅,这株姿态常常出现在画面上,花魂萦绕,恋情久久不忘。

如今我的小园中他手赠的紫薇、石榴、橡树等,都在他那特制的刻着环荜庵三字的盆中生长着,都在年年度度的开花,见物思人,能不默然神伤,默然泪下!遥想摩耶精舍中也有我在居士迁台后寄赠的海棠,但愿每到春来,花开梅丘,代我祭奠,稍慰远隔重洋不能亲自祭悼的伤感的心怀吧!
 
大千居士不但喜爱花树,也爱石。环荜庵内外的名石到处皆是,为了一块奇石,他不惜千里之外用飞机运来。一九七O年他从台北归来,也特地为我携归二块巨石,姿态奇绝,重不止百磅,一时传为佳话,但他说这是金石之交。想不到去年归京晤常任侠先生时,他也以石相赠,云系得自承德避暑山庄。二老为旧交,均以石赠。今三石俱在堂中,时增友情之思。
 
记得当大千居士得一高约丈余、色青体坚的巨石时,欣喜逾恒。他亲用清道人的遗风写梅丘二字令葆萝兄监工用电砂刻于石上,立于庵前之土丘上,周围遍植梅树,是为环荜庵中的梅丘。石立之日,我在,互为欣赏久之。谁又想到数年后,他迁居台北筑摩耶精舍时,随同一部分花树,也将此石运去。谁又想到于一个月前他便长眠在这块巨石之旁呢!世事桑沧,人事演变,是谁也不曾料到的。居士酷爱此石,也爱梅花,风雨晨昏有此为伴,当不会感到孤寂冷清的。

大千居士,他从来没有忘情于祖国的山川草木,由他所作的画诗之中可以随处看到。青城、峨嵋、华山、黄山、剑阁、三峡,都是时时出现在他的画面上的。尤其最后所作的《庐山图》,虽未曾去过此山,但是在他的内心并没有疏隔,凭他那丰厚的感情和彩笔,来写下它的面貌。他常言“看山还是故山青,花还是旧园的芬芳。”尤其他对故旧和家人的情怀更是深重,因为这一草一木,人物山川,在他那灿烂的生活中,都留下了无法忘怀的痕迹。因此,每次言及就不免黯然神伤,唏嘘不已!这也就是他的祖国之思,离情的惆怅。一九七七年他迁居台北摩耶精舍之前,居士为拙作数幅题诗,以为离别的纪念。在一幅蜀中山水图上写着:“挂帆何日是归年”;题桂林山水画图上的一首诗是:“八桂山川系梦深,七星独秀足幽寻,漓江不管人离别,翘首西南泪满襟。桂林之游忽忽已是三十年前事,不胜慨喟。”又在一幅黄山图上题诗云:“三到黄山绝顶行,年来烟雾暗晴明。平生几两秋风屐,尘蜡苔痕梦里情。”这些诗作,都是他那时的情怀和心意,都是他这几十年来的感情的流露,黯然的乡愁!

遥想摩耶精舍荷花将放,种花人离去,但粉黛香飘,年年仍旧,岁岁相伴。愿与大千居士的书画、诗句一样永留人间,与世长存!呜呼,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一九八三年五月十五日美国老杏堂中
 
注:原文刊于1983年5月29日香港《大公报》,选自《老杏堂文集》,昆山侯北人美术馆编,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本号发表时有校对,得到张景东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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