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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己之短 较人所长——有感于张大千的好人缘|林木

以己之短 较人所长——有感于张大千的好人缘|林木

时间:2021-06-24 10:46:32 来源:艺术市场 作者:林木

以己之短 较人所长——有感于张大千的好人缘|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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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像

 
曹丕《典论·论文》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话曰‘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曹丕此处所言之事指著《汉书》的班固轻视善写汉赋的傅毅,可知在两千年前的中国,那时的文坛就已经流行“各以所长,相轻所短”的“文人相轻”之风了。画家们由于讲究个性、讲究自我,所以大多自信乃至自负,尤其是一些有点名气的画家,往往自信自负到骄傲甚至狂妄,这在相当比例的画家那里都是如此。当然,画家群中也有不少很谦虚的,张大千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张大千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可以呈现出他与画坛同行们交往时平和友好、相亲相交的态度:
先友徐悲鸿最爱予画,每语人曰:张大千,五百年来第一人也。予闻之,惶恐而对曰:恶是何言也!山水石竹,清逸绝尘,吾仰吴湖帆;柔而能健,峭而能厚,吾仰溥心畲;明丽软美,吾仰郑午昌;云瀑空灵,吾仰黄君璧;文人余事,率尔寄情,自然高洁,吾仰陈定山、谢玉岑;荷芰梅兰,吾仰郑曼青、王个簃;写景入微,不为境囿,吾仰钱瘦铁;花鸟虫鱼,吾仰于非厂、谢稚柳;人物仕女,吾仰徐燕孙;点染飞动,鸟鸣猿跃,吾仰王梦白、汪慎生;画马则我公与赵望云;若汪亚尘、王济远、吴子深、贺天健、潘天寿、孙雪泥诸君子,莫不各擅胜场。此皆并世平交,而老辈丈人,行则高矣美矣,但有景慕,何敢妄赞一词焉!
你看,张大千这是把当时中国画画坛的平辈著名画家一一点过,不是“各以所长,相轻所短”;而是截然相反,以己所短,较人所长,才有了上面一段文字。至于画坛前辈,更是优礼有加。这段文字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呢?1936年徐悲鸿给《张大千画集》(上海中华书局)所写序文中称张大千为“五百年来第一人”。因为称张大千为“五百年来第一人”,则有把天下画家都排在后边的嫌疑,故引出张大千一一点评天下画家的文字。张大千当时就不同意这个说法。他对徐说:“五百年来一人,毋乃太过,过则近于谑矣。”张大千以开玩笑的方式否认了徐悲鸿这个说法。但徐悲鸿则从另一角度回应张大千:“悲鸿笑曰:‘处世之道,对人自称天下第二,自然无怍。君子撝谦,不亦同予之天下第二者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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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张大千、谢稚柳、向达等在榆林窟考察以上这段话是张大千1972年在美国《四十年回顾展自序》中写的:“此一时笑乐,忽忽已是四十余年事,言念及之,可胜感叹!”(李永翘编《张大千画语录》第279-280页,海南摄影美术出版社,19927月)这种谦虚,在“独执偏见,一意孤行”的徐悲鸿看来是一种“处世之道”,但在张大千看来这是应该的,这是一种观念之使然。采访过张大千的大千朋友谢家孝先生就说过,大千先生是极少自夸其画的,倒是经常对人谦虚地说“兄弟造诣有限”,在极为有限的时候听到张大千称自己有进步,说的都是些具体事情,例如张大千称自己某幅青绿山水,“我最近也能把石青当做水墨那样运用自如,而且得心应手,这是我近来唯一自觉的进步,很高兴,也很得意!”尽管张大千在绘画上非常谦虚、非常客气,但是他在古画鉴赏方面是当仁不让甚至非常自负的,不仅与人争论,而且绝不让人。张大千在《大风堂名迹第一集》卷首自序中说:法书名绘,看纷纶其满前;秦镜温犀,乃照烛之无隐。一触纸墨,便别朱明;闲抚籤覃,即区真赝。意之所向,同以目随;神之所驱,宁以迹论?斯盖简之极诣,非诞夸之誉言。世尝目吾画为五百年所无,抑知吾之精鉴,足使墨林推诚,清标却步,仪周敛手,虚斋降心;五百年间,又宁有第二人哉!(谢家孝《张大千的世界》第282-283页,台北希代书版有限公司1993年第1版)张大千的朋友黄天才曾经婉转地问过张大千,为什么徐悲鸿说他的画是五百年来一大千,他表示不敢接受,可是谈到鉴赏,他却自命为五百年来第一人?黄天才说张大千没有直接答复这个问题,却婉婉转转讲了许多话,总结他的意思却是很清楚的:他认为自己创作的好坏没有一定标准,每个人看法都可以不一样。某人可以把你的作品捧上天,另外的人又可以把你的作品批评得体无完肤。一件艺术作品的评价完全决定于观赏者的主观意识,并无客观标准。俗话说文章是自己的好,人人都会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最好的,谁会服气谁是五百年来第一人?但是绘画鉴赏就不一样了,鉴赏一幅画的真伪是有客观标准的。鉴赏者的主观意识发生不了作用,任何主观意识都改变不了客观事实,一幅画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事实只有一个,这是绝对不能改变的。(黄天才《五百年来一大千》第255页,台北,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8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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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高岭梅、杨孝慈及萧翼之同游四川青城山观日亭时合照可见张大千这种在绘画上的谦虚,并非只是人情世故上的态度,而是基于一种对绘画的认识,即绘画的主观性,及绘画评价的主观性、标准的多样性,都容不得自己去骄傲。张大千对绘画的清醒认识,甚至形成他的一种家规。其在世时,多次告诫家人,不允许张家的任何人对自己的绘画作评论,当然更不允许张家的人称赞自己的画。即使张大千逝世多年,大千的后人们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遵循着张家这种严格的家规。(笔者多年来与张大千家人联系密切,大千的后辈们也多次与我说到这一点)当然,每个人都有逐渐成熟的过程,张大千养成这种谦逊平和的习惯也有一个过程。才气横溢、成名极早的天才画家张大千,也难免有过年轻气盛、恃才傲物、自骄自傲的阶段。由于年轻时候的张大千身处文化中心的上海,其两位老师李瑞清、曾熙地位极高,吴昌硕等前辈对他又真心抬爱,加之张大千自己力压群雄的卓绝才气,以及一些年轻崇拜者如于非厂一类人崇拜无方,给张大千找麻烦,让张大千在年轻时也发生过与画坛同辈及前辈的纠纷。当然这类事情主要发生在北京。如自己仿造的石涛册页被陈半丁买去,自己又当众认证,让半丁前辈在众人面前尴尬;因与于非厂合画题诗中有“徐娘”戏谑,而得罪同辈才子徐燕孙,还差点打官司;又因于非厂崇拜大千走火,称其可“奴视一切”,北京画坛不怪罪于氏却都齐刷刷把矛头指向张大千,以致得罪自视极高的齐白石,老人家干脆刻“吾奴视一人”之印章与这年轻人针锋相对;再有一位吴姓画家叫阵张大千打擂台,惹得京城轰动……(事见李永翘《画坛皇帝》第十一章《艺坛风云》,花城出版社199910月)但经历过这些风风雨雨之后的张大千知错改错,开始进入他平和稳重的人生阶段。这或许也有点徐悲鸿所称之“处世之道”的意味吧?黄天才在《五百年来一大千》书中说了这么一个细节,可了解大千为人之道的变化。大千仿古的一套本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全世界最著名的博物馆如大英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多家博物馆藏有张大千所制从五代巨然到清代各大家的仿作。至于国内各大博物馆及大收藏家、大鉴定家,被张大千蒙住的也极多,如黄宾虹、陈半丁、叶恭绰、吴湖帆……黄天才说的事情,是张大千20世纪40年代造的一张所谓宋人梁楷画猿,被吴湖帆给买去,并被吴湖帆编造了一段收藏的故事,说该画是其祖父、清代著名收藏家吴大澂之祖传收藏,并钤上家中所存吴大澂之印章,题写了叙述收藏故事的长跋以图弄假成真。此事被张大千知道后,到吴湖帆家里一看,果然是自己造的假画。此时的张大千就没再犯当年在陈半丁家里少年得志、当众指认的错误,而是小声地对吴湖帆说:“湖帆,这件东西,有机会还是让出去吧。”对大千的劝告,同样不动声色的吴湖帆心领神会,也真就把画卖了出去,这画最后辗转到了美国的檀香山美术馆,成了该馆的镇馆之宝。多年后,张大千亲自到该馆向馆长说明了此事,该画的标签已改为“传系梁楷所作”。当然,作为驰名全球的大画家张大千的仿作,加上这段罕见的故事,该画仍可作为该馆别具一格的镇馆之宝。(黄天才《五百年来一大千》第108─109页,台北,羲之堂文化出版事业有限公司,1998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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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 《仿石涛山水册》(选一)
调整人生态度后的张大千一改过去的少年气盛,变而为待人谦和友好,以前得罪过的一些朋友前辈亦捐弃前嫌,重归于好。如齐白石以后仍与张大千切磋艺术,50年代初还请在香港的张大千帮忙;徐燕孙去世多年,大千还有“人物仕女,吾仰徐燕孙”之誉评;而齐白石、陈半丁与张大千还同在北京的“转转会”中轮流作东,切磋交流……由于张大千后来持艺术评价主观,且艺术家各有所长的观念,也形成了张大千待人平和谦虚的习惯。在20世纪的著名画家中,张大千或许是人缘最好的画家,重义疏才,为人真诚,才气横溢而待人谦和。这方面的记载极多。尽管在1949年以后,张大千离开中国大陆,去了阿根廷、巴西、美国与中国台湾,国内的评论界对这位离开祖国数十年的画家,有一种源于复杂原因的隔膜,对张大千的研究大多止于他在1949年之前的成就。去国30多年张大千在欧美巡展,创泼彩新法,获得纽约国际艺术学会公选“世界伟大画家”之誉,绘制《长江万里图卷》《庐山图》巨作等成就,最为辉煌的后半生,大陆评论界则缺乏了解,多半涉及不够,或避而不谈,但大多仍对这位大师级天才画家保持一种有距离的尊敬。半个多世纪以来,大陆评论界也有个别对张大千有微辞者,多是道听途说,其中绝无与张大千有直接交道者。而在海外,凡是与张大千直接打过交道的评论家或画家,大多对张大千有极好的印象。这里我们讲述一段与张大千为人有直接关系的感人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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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 《仿石涛山水册》(选一)《美术》杂志1985年第5期转载了漫画家廖冰兄一篇事涉张大千的文章《达者为师话艺坛——记张大千与叶浅予间的翰墨缘》。文章讲述了有关张大千的一段让人感慨的故事。廖冰兄在黄苗子家看到张大千从台湾托人带给黄苗子的一幅画,并从黄苗子处引出了叶浅予家里有一页张大千题画的复印件。黄苗子说,看了这幅字以后,你会更加知道大千对我们这些画坛旧友的情谊,而且会进一步了解大千的人品。这让与张大千没有打过交道的廖冰兄动了好奇心。到叶浅予家里看到的这幅张大千的题画,全文如下:日寇入侵我国,浅予携眷避地天竺颇久。我受降之次,浅予归国,馆余成都寓居近半年。每写天竺寂乡舞女,(寂乡者,太戈尔大学所在之村也)奇姿逸态,如将飞去。余爱慕无似,数数临摹。偶有一二似处,浅予不为诃责,转为延誉,余感愧无似。顷者,苇窗携其近作见示。惊诧而谓苇窗曰:浅予捐弃妍丽,入于神化。以余衰眊,末由步趋。使浅予知之,必也咨嗟失望。奈何!奈何!七十一年(壬戍)九月二十四日摩耶精舍大千居士爰观并题时年八十有四原来这是1982年夏天,已在台湾的张大千托好友苇窗从美国到北京问候叶浅予,叶浅予送了一幅舞蹈人物给苇窗。苇窗把画带到台湾给大千看。大千看后题了这幅字作为画额。1983年3月8日,即题字半年后,大千先生逝世。大千逝世后,苇窗复印了这幅题字寄给叶浅予,这就是黄苗子推荐给廖冰兄一定要看的那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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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秋水载酒图》纸本设色  88×46.3cm  吉林博物院藏廖冰兄对此事感慨万端:“我读后则从心坎里感到:这真是画坛千古佳话!”廖冰兄所以如此感慨,是他认为,本来小张大千一截的叶浅予,原来只是画漫画的,是在大千家中跟着张大千学了半年之久的国画后才把国画画得像样的。而已是名满中国的国画大家不仅虚心向晚学之叶浅予的舞蹈人物速写学习临摹,态度还那么谦恭,不仅谦恭,还要把这种学习临摹的事张扬出去。读着题跋,不知究里的人还以为张大千是学生,叶浅予是老师哩;数十年过去,已至晚年的张大千再见叶浅予的画时,竟仍然是那么谦恭:“以余衰眊,末由步趋。使浅予知之,必也咨嗟失望。”要知道,此时的张大千已是享誉全球的伟大画家,著名的经典巨作《庐山图》已近完工,然对旧友,仍然是如此谦恭!这是虚伪的恭维话吗?廖冰兄说,大千先生并非当叶浅予的面讲这番话,也不是写来寄给叶浅予的,而是题在叶浅予送给别人的画上,况且这幅画还在台湾,台湾与大陆之间当时是完全隔离的,看来只是因为看了叶浅予的近作而迸发出来的对老友的忆旧和敬佩的真实心情,此外别无他意。可见这就是张大千一以贯之的为人态度和习惯。再从叶浅予的角度看,他说:“我是张大千艺术的爱好者,抗日战争时期有过一段向大千学习传统绘画技法的经历。”叶浅予从没说过张大千临摹他画的事情,张大千的这幅与叶浅予艺术直接相关的文字,除了像黄苗子这种至交之外,叶浅予也从不曾示人。亦即叶浅予也从未攀附大千以自傲。张大千和叶浅予这段互相敬重的真诚友谊的佳话,让作为局外人的廖冰兄非常感动。廖冰兄说:“我看了之后坚持要将它发表,把它发表出来可表彰大千先生的高尚品格,让人们知道这两位巨匠互敬互学的美德;我甚至认为这是一桩值得载入史册的画坛佳话。宣扬这段佳话乃是对文人相轻这种恶习的批判,可能会使艺术界一些敌视同行,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人感到羞愧,对艺术道德的尊敬不无裨益。经过我一番唇舌,浅予才接受我的要求”。(廖冰兄《达者为师话艺坛——记张大千与叶浅予间的翰墨缘》,原载《广州日报》19841218日)廖冰兄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离张大千逝世也已经一年多了。这或许就是与张大千直接打过交道的人,无不对张大千有好感的原因。看来张大千的好人缘不是因为有好的处世之道,而是因为对艺术家之间的交往有正确的观念,因为对人的尊重,对朋友的真诚,对友谊的珍视。张大千的处事态度与为人之道,在文人相轻已成习气的画坛的确值得大加倡扬。

编辑|屈婷排版|王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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