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东 | 张大千在敦煌举办画展之秘闻

作者回顾上世纪四十年代张大千带领画家们经近三年辛苦面壁，最终完成宏愿，临摹敦煌壁画276幅的壮举。结合张大千在敦煌县城举办画作展览的秘闻探析，表现张大千眷顾敦煌壁画的情愫及促进敦煌艺术向世界传播的开拓意义。原载2022年11月7日《吐鲁番日报》，全文3603字，阅读约需9分钟时间。

八十一年前的1941年，国画大师张大千壮行天下，在交通不便、物资奇缺的特殊年代，以班超的奋勇、玄奘的诚挚，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穿越常有土匪强盗出没，豺狼野兽不时窜行的河西走廊，风餐露宿一个多月后，终于从成都到达心驰神往的敦煌。
在敦煌，张大千克服重重困难，组建画家团队，发明使用土家具、尝试种菜改善生活，与党，政、军、学、绅、商各界频繁交往，获得他们有力支持，慷慨向民众赠画200余幅。敦煌富商刘鼎臣等大力资助张大千画家团队，数年如一日供应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品。他们给画家们送来用石碾、石磨加工的纯天然面粉及五谷杂粮，供给敦煌盛产的李广杏、脂胭桃、香水梨等水果和各种时令佳蔬。牛羊肉、胡麻油这些比较稀缺且昂贵的食品，他们也尽己所能提供。
在敦煌当地各方人士的支持下，张大千带领画家们克服重重困难，苦苦面壁，匍匐于幽暗阴冷的石室里潜心临摹；经过近三年面壁劳苦，张大千一头乌发变得几近花白，最后终于完成宏愿，临摹敦煌壁画276幅。

1943年张大千离开敦煌后，先后在兰州、 成都、重庆、西安、南京、上海，乃至台北、香港、印度新德里、法国巴黎等地多次举办敦煌壁画临摹展，把精美绝伦的敦煌壁画展示给世界，曾轰动世界，让国宝敦煌艺术受到海内外的重视，对敦煌文物保护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但是，1942年张大千在敦煌面壁期间在敦煌县城曾举办过一次小型展览却逐渐隐没不闻，乃至被世人彻底遗忘。
2001年5月，笔者在撰写《张大千与敦煌》一书过程中，数次采访解放前后一直居住敦煌，与张大千谋面的任佐成先生、赵玉珍女士、宋云先生等，他们皆提到张大千在敦煌临摹壁画期间曾在敦煌民众教育馆新生厅举办过一次小型展览，这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笔者在敦煌市肃州乡卫生院见到老中医任佐成先生时，他已从敦煌市卫生局退休后被聘坐堂行医已好几年。他说张大千来敦煌他已经10岁了，他父亲任子宜当时任民国敦煌县教育局局长，和张大千、向达等文化名流交往颇多，向达先生在巨著《长安文明与敦煌》一书中还专门提到任子宜的名字。在任佐成先生的记忆里张大千是个大胡子，微胖，身体好，精气神足，很健谈，嗓门大，声音高，话很多，但四川话有一些听不懂。
张大千来家里和他父亲多是商量要事，父亲很热情，请他喝茶吃饭也有好几次。任佐成家里老房子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有 9间房子，张大千曾在父亲的大书房里伏案作画，围了很多求字求画的人和串门的人，家里很热闹。

张大千给他父亲赠有 6幅画作，印象深刻的一幅是张大千画的山水画，山上有小溪，使人感到阴天水从山上流下来流入小溪，欢快地流淌。
还有一幅美人图，据说张大千来敦煌之前画美人都是手不出衣袖，到了敦煌看了敦煌壁画之后其画风大变，他家的美人图就能看到纤纤玉手。张大千画马，随身携带一本画稿，里面全是形形色色的马，张大千让父亲选择喜欢哪一幅，父亲直言他喜欢大屁股马，说他到过新疆，见过大宛马，雄健。
父亲后来说，赵望云喜欢画的小屁股马，张大千过去也画过一些，了解到大宛马以后张大千画马大都变成了大屁股。任子宜家藏还有一幅画，画面上画有莫高窟藏经洞，洞窟前面画一棵参天大树，就是莫高窟前的大叶子鬼拍掌树，树上挂一书包，有几个小孩在树下嬉戏。画的落款除署名张大千之外还加缀“子宜仁兄雅正”数语。

民国时期的敦煌民众教育馆是当时举办全县各类重要会议和大型群众聚会的重要场所，解放后改为敦煌大礼堂，当时算得上是敦煌最气派最豪华的建筑。解放前敦煌教育还非常落后，据说识字人数只占当地总人数的 3%左右，阅览室里有几份《申报》《西北日报》《甘肃民国日报》，也很少有人看。
1942年秋末的一个下午，年届 10岁的任佐成和几个小伙伴在父亲任子宜办公室附近玩耍，天色渐暮，在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时，他父亲锁了办公室的门，说带他去看一个画展。任佐成随其父任子宜来到当时的民众教育馆（现敦煌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基址）新生厅，有 2个年轻人在照看展览，观众很少，两个值班的年轻人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其中一人是张大千请的装裱工李复，另一个是张大千的侄子张比德，以前他们都和任子宜见过面，互相认识。
李复和张比德连忙和任子宜打招呼，停止了收拾。任子宜问大千先生来了没有，李复说前几天来过，来后第二天就回千佛洞了，这里交给他们照看。李复、张比德陪同任子宜参观，并讲解了部分临摹作品的内容。
任佐成回忆说，民众教育馆院内大门两侧全部是半封闭的走廊，走廊间有 10多个柱子。阅览室里图书很少，只见墙上、柱子上都挂满了临摹的画作，柱子间也拉了好几道铁丝，铁丝上挂了一些画作，大约有 40余幅。展览的作品有佛、菩萨、天女、供养人及部分经变画。

其中有几幅达摩图像很吓人，达摩穿带彩的双层衣服，表情怪异。这些画尺幅很大，最大的有 1丈多高，2丈多宽，小的长宽 1米左右。任子宜看得很认真，大约看了近一个小时。
后来任佐成长大成人后，他父亲还多次提到过这次展览，啧啧称赏，说这些画作自然流畅，都是张大千在敦煌莫高窟临摹的精品，是不可多得的国宝，比赠给敦煌当地人的应酬作品水平简直高太多了。
2000年西安电视台来敦煌拍摄 20集电视剧《张大千传奇》，敦煌中学一老师给剧组的工作人员介绍任子宜与张大千有过交往，并带剧组的人员来到任佐成返聘单位肃州乡医院了解情况，任佐成还特别给他们谈了这段见闻。
另据家住敦煌市沙州镇北台站巷98号70多岁居民赵玉珍女士回忆，她和常书鸿之女常沙娜同岁，当时11岁了，在敦煌女子学校上学，1942那秋天，有一天考试结束后，学校老师带全班同学到离学校不远的民众教育馆参观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

展览的画很多，都是些佛、菩萨、飞天之类的，当时她年岁小基本也看不懂，只是看看热闹，老师讲了不少具体内容，但时间久了，具体情况大多忘记了，但参观展览的情形还清楚地记得。
笔者见到宋云老先生时，他已年逾九旬，精神矍铄，行走自如。其曾任民国敦煌县参议会副议长，张大千来敦煌时，他已是而立之年，与张大千、于佑任等有过频繁交往。张大千在敦煌举办展览，他正好因公外出，但他听说过，看过的人评价很高，展出时间大约只有一星期，他回来时展览结束了。
以上说明，张大千在世界上第一次举办敦煌壁画临摹展的地点应该是在本土敦煌，规模虽小，也是画家眷顾敦煌情愫的最初表达；即便是没有引起在兰州、成都、重庆等地那样空前的轰动，也是画家使敦煌艺术向世界传播的最初最具开拓意义的大胆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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