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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洪|王天循论张大千——张大千先生的画风及其历史地位

田洪|王天循论张大千——张大千先生的画风及其历史地位

时间:2023-08-14 14:32:09 来源:张大千研究 作者:田洪

田洪|王天循论张大千——张大千先生的画风及其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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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天循(1918-2007),四川重庆人,卒业于中央政治学校,1944年秋赴美,为旧金山湾区侨领,四川同乡会创会会长。张大千先生在美国居住期间,自述他与王天循犹如松柏般“岁寒相保更相娱”的岁月。由于王天循幼子天资聪慧,为大千所喜,并取名长松,而王以爱子过寄,结为亲家。
 
王天循曾在《大成》杂志第151期撰文《张大千在美国》时说到:“回顾大千先生创作的历程,他在每一阶段均有特殊的成就,而以其在美十年的创作最为辉煌。王天循在1972年底旧金山亚洲艺术文化中心举办《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期间,撰文“张大千先生的画风及其历史地位”,现全文转载如下
 
今夜旧金山大雨倾盆,迪昂博物馆亚洲艺术文化中心里面却挤得水泄不通。外面佇候入内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这热烈的场面打破了此地文化界多年的沉寂。期待已久的“张大千先生四十年回顾画展”终于在今晚开始举行了。博物馆的会员及被邀的贵宾约三千余人,齐来参加盛大的酒会,向大千先生致敬。
 
此外并由文化中心的捐助人布伦达治老先生主持一盛大的晚宴,款待大千先生伉俪及其公子葆萝。来此的中美男女人士多着华丽的晚装,有不少的人穿大礼服。并有受戒的洋和尚五名穿袈裟,侍立于大千先生左右。另外有一对美国少女戴花冠,穿中国宫妆,向大千先生及其夫人徐雯波女士鞠躬,并赠送礼物作为纪念。幼童则提花篮,载舞载歌。张夫人着锦衣,配玉兰,坐在轮椅内(因伤足未愈),由侍女推之,慢慢的向前移动。有人说夫人像画一样的美丽。大千先生则穿长袍马褂,拂银色美髯,潇洒俊逸,和蔼慈祥,好像他所画的仙人一样。
 
博物馆事先印有精美的画册,所有大千先生展览的作品都包括在内。此间国父手创的《少年中国晨报》并出中英文特刊当场散发,来响应此空前的盛举。国人在美国有这样的场面是少有的,只有三十年前蒋夫人在美国各地发表演说时的情况可以与之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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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临石涛山水》卷,1928年作,纸本,水墨,设色,132.5×58厘米。展出于1972年旧金山亚洲艺术文化中心“迪昂美术馆”举办的“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
 
大千先生的画在美国早已闻名遐迩。有不惜以十四万元美金购其一墨荷的文摘主人,也有因求不到先生壁画而惆怅的联合国人士。先生过去在美国各大城市,如纽约、波士顿、芝加哥、洛杉矶等地,都开过画展。今天他在举世闻名的“迪昂博物馆”举行为期一月的画展尚属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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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黄山云海》立轴,1938年作,纸本,设色,132.5×58厘米。展出于1972年旧金山亚洲艺术文化中心“迪昂美术馆”举办的“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
 
该馆为大千先生筹办此一历史性的回顾展,特搜集其三十岁至七十岁的代表作,介绍于美国文化界的人士。想不到,这却费了大力。先后竟费了两年多的时间,才能偿愿。据文化中心的主任、法人达祥西先生自己说:“先生的画来自全世界六个不同国家的博物馆与私人收藏家,其来源竟达二十四处之多。因假冒先生的画者不少,辨真颇难。有一幅画,先生竟先后看了两次,始决定其为赝品。”
 
此次画展的作品,从先生早年的工笔画,及最近写意的破墨法与青绿山水都在其中。时间是从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七零年。山水、人物、花卉、鸟兽、虫鱼俱备。其蜀中峨眉、剑阁、夔门、巫峡四天下图,青城图、黄山图等均在展览之列。并有在敦煌临摹的佛像,一九二九年自画像等件。
 
从此次展览的作品五十四幅内,可以看出大千先生画法的演变。他早年的画明艳灵通,中年的画雄奇峭绝,晚年的画苍遒朴茂。有刻意为工的细笔,有纵横博大的写意之作。他的破墨法与青绿色的山水尤其是活生生的写出一个创作家的不可思议之力。达祥西在其画册的序言中说,其画有充沛的活力,奔放澎湃,永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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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观泉》镜心,1963年作,木板,水墨,设色,134×68厘米。展出于1972年旧金山亚洲艺术文化中心“迪昂美术馆”举办的“张大千四十年回顾展”。
 
先生的画无论是创作,或是临摹,都有一种特别的风格与神韵。有追法古人的地方,也有发古人所未发的笔意。变化万千,浑茫无际,穷艺术与自然之美。是想象力的最高表现。
 
先生学画的历程却是很简单。他幼年从他的母亲张太夫人开始学画,后来又追随他的仲兄大画家张善子先生学人马故实,并向他的姐姐琼枝学写生花鸟。二十余岁时效八大山人画墨荷,仿苦瓜和尚画山水。四十余岁时西涉流沙,在敦煌面壁二年有半,临摹北魏、唐代及五代以来的佛画。胜利后还故都,又得董源和巨然的山水真迹,朝夕追摹。晚年结庐巴西,寄迹欧美,又继之以破墨法与青绿色的变化,写山水的神态。
 
先生的书法出之于衡阳曾农髯与临川李梅庵二公,并得力于三代、两汉的金石文字,六朝与三唐的碑刻,而最爱石门铭。所以他的书法雄劲秀逸,有“直追钟王迫秦相”之誉。他的诗冲淡简远,清新雅丽,得唐人风趣;和他的书画齐名,世人称为“三绝”。不过他的诗和他的画一样颇多散失。
 
他的门生故旧曾劝其就记忆所及写一些出来嘉惠士林。最近他的案头果然出现了手抄本两册,一为旧作,一为新吟。先生对金石也很讲究。他生平曾用篆刻三千余章。目力好时,曾经自刻图章。前几年他的门人李顺华君曾为之辑得不同的印章一百六十九方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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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 书法中堂 水墨纸本 镜框1967年作
释文:杵臼交深喜再逢,天循那得误天雄;十年看我衰颓甚,愦愦真成一废翁。天循乡兄访予嘉美娥城,别久重逢,欣喜欲狂,即席为作二松,迺误署天雄,屐齿之折一何可笑,占此解嘲。丁未(1967年)夏,爰。钤印:大千唯印大年
 
从上面看来,先生学画的过程无常师,而是重大自然的陶冶与启发。他在青年时期曾三度游黄山,追步石涛与渐江两画僧的后尘,窥其林壑的胜景。宋元人画山水多喜直接师法自然,穷其烟云变化之奇。所以宋人范宽说:“与其师人,不若师造化。”元人方从义更具体的说:“太行居庸,天下之岩。其雄杰奇丽,皆古人名画。”这些话都是能领略“造化是吾师”之意的。可是明清的画家多闭门造车,以摹临古画为满足。此风气尤以四王为最。
 
到了大千先生,画家又回到了自然的怀抱。他一方面对物象作深刻的观察,“默契天真,冥开物理。”另一方面,周游天下名山大川,叩其秘奥;所以他的创作,无论是峨眉的云海佛光,黄山的松石烟霞,巫峡的奇峰峻岭,剑阁的天栈云梯,青城的流泉飞瀑,嘉陵的翠黛明灭;以及巴西的五亭湖,瑞士的大雪山,江南的小桥流水,塞外的枯树寒鸦;和那万里长江的波澜壮阔,市尘风埃;秋水洞庭的一叶孤舟,云天浩渺;都是亲身阅历所得,意到神通。从前唐明皇夸美李思训的画说:“夜闻水声。”我们也可以说:“看大千先生的画,如登山涉水,亲临其境。”我们所见到的不是一幅纸上的画,却是大自然的本身。
 
今晚有一美籍收藏家问大千先生曰:“先生的画有时作抽象的描写,有时作写实的表现。变化甚多,其故何在?”先生答曰:“中国画讲形式与精神姿致之美。这就是西画所说的写实与抽象的技巧。如果一个画家要对当前的景物作极客观的描写,他就以写实为之,专讲形式的美。如果他要把自己的心情和当前景物的印象溶合在一起,他就以写意为之,专讲精神姿致之美。所以画的变化虽多,其风神与格韵则是一致的。”又有人问曰:“青绿之色法如何?点点水墨有神在!”先生在论石涛的画中亦有答复。他说:“石涛之画,不可有法,有法,则失之于泥。不可无法,无法,则失之于犷。”关于用色,先生认为国画是色与光分开来用的。需用光时,则用之。不需用时,则置之。不像西画是色与光分不开的。其法系用色来衬光,光来衬色。为了表达物象的深度与立体,更用阴影来衬托。他又说中国的画中有透视,其法是从四方上下各方面着取的。他并引“远山无皴,远水无波,远人无目。”之语来说明国画中透视与抽象的理论。
 
中国唐宋与五代时代的职业画家对于阴阳向背,高低远近的原理甚为重视。我们只要一看董源、巨然、关仝、荆浩、李成、范宽的画,就知他们对于画的大小比例都不忽视。这就是画中设色远浅近深的道理。
 
石涛的画有时反过来把近景弄得模模糊糊,远景弄得清清楚楚。这就是现代摄影技术中把焦点放在远处的技巧。这些对自然深入的观察是中国职业画家的成就。他们也把画法比之于书,如相传的王维《山水论》、荆浩《笔法记》、郭熙《林泉高致》,和元济《画语录》等。可惜明清以来的文人画家对于这些理论失于研究,同时又离开自然而作画,所以他们的成就不能超过前人。幸有明末清初的元济、八大、石溪、渐江四大画僧出来为画坛开一新的局面。
 
去年大千先生在他的卡密尔旧宅招待他的好友时,曾言及他为该宅取名“可以居”之意。他引郭熙的话说:“画可以观,可以游,可以居。”这当然是郭河阳引申孔子所言:“诗可以兴,可以群,可以怨”的意思。当时月光入户,与庭前三百年的古松两株交相辉映,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于是有人举杯向大千先生祝曰:但愿月圆花好人长寿!并即席赋诗,题曰:赠三可先生。其诗曰:“心似神仙境,清风明月天。两松高百尺,三可寿千年。”先生抚髯大笑,引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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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循致张大千信札(“好古书房”收藏)
 
几年前,大千先生为张岳军先生八十大寿作《长江万里图》,其画写长江一带的风景,精美绝伦。他的友人有长诗赞之,中有句曰:“日暮江寒归鸟飞,霜林夕照千山赤。”这幅巨画,真是不朽的杰作,与故宫所收藏的任何名画比较,毫无逊色。
 
但是有人批评先生此画说,长江的水是东流的,不应西流。关于这点,当时国内的争论颇多。大千先生自己则认为画是求神韵的,不是求真的。这是艺术与科学的不同之点。如需处处逼真,应舍绘画之短而求摄影之长。如完全不像,可为诗歌描写,又何必作画呢?所以他认为画家应有创造自然与改造自然的魄力与技巧,要在像与不像之间得到造物的天趣。这就是“形成于未画之先,神留于既画之后”的意思。
 
荆浩在学画时曾发誓说:“吴道子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长,成一家之体。”后来他的画果然超越前代,成为五代最大的画家之一。大千先生的画则是笔墨俱到,神理与气韵两注。其妙在有法与无法之间。所以有人说他的画是“意在丹青外,力夺造化功。”有人更进一步的说,先生的画是“法出无方,思入神契。”这是说,一个画家到了最高的意境,只有神韵可言,而无普通的画理可讲了。
 
一个画家在历史上地位是很难确定的。其中有许多因素,并有幸与不幸的遭遇。汉鲁灵光殿壁上所画的杂物奇怪,山神海灵;王逸描写的有声有色,认为是“随色象类,曲得其情。”的杰作;早已湮灭不闻。魏景福殿壁上画的烈女贞妃,何晏认为可以作椒房之仪,垂范千秋;亦已灰飞烟灭。汉宣帝麒麟阁上所画的功臣十一人,有霍光苏武在内,早已不复存在。唐贞观十七年在凌烟阁上所画的功臣有名相房杜,谏臣魏征,二李将军等二十四人在内。最初由当时的大画家左相阎立本执笔;后来在开元年间又由将军曹霸润色,也没於历史的洪流了。郑虔的诗书画为唐玄宗称为“三绝”。杜甫有诗纪其事曰:“三绝自御题,四方尤所仰。”到今天,郑司户的书画已不复存在,只有一首二十字的五绝在全唐诗中遗留下来。其诗曰:“银钥开香阁,金台照夜灯。长征君自惯,独卧妾何曾?”李思训费去数月的精力,以工笔画嘉陵江山水三百余里于大同殿上。吴道子以写意画为之,一日即成。两画各有千秋,同为玄宗所嗟叹。
 
可是,我们今天在何处去寻觅这大同殿上的嘉陵山水呢?曹霸画的骏马,杜甫有两长诗赞美,现已无遗迹。曹霸的弟子韩幹也善于画马,《名画记》称为古今独步,但是却为子美所笑:“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韩幹倒很幸运,有《牧马图》真迹藏于故宫博物院。大千先生所最表扬的八大山人和石涛之画,都因政治关系而被摒弃於清宫以外。只有一幅《兰竹图》是苦瓜和尚与王原祁合作的,得勉强混入宫廷。至于先秦古籍中所引之画,早已无迹可寻,则是中国文化的不幸。
 
因此,我们今天谈大千先生将来在画史上的地位很难下笔。西方的人多以大千先生比之于毕加索。若说他们同享盛名,分执中西画坛的牛耳,这话是很恰当的。若说大千先生是东方的毕加索,则其语不经。(大千先生曾于一九五六年与毕加索在法国会晤,并交换作品,摄影留念。)毕加索的画以印象派的立体表现法成名,和达文西、米开郎基罗等的写实作风较之,相去甚远,不能代表欧洲画潮的主流。大千先生的画则是中国古典画风的代表,兼写实与抽象之美,而另起高峰。
 
几十年前,徐悲鸿、叶恭绰之流说大千先生是五百年来中国的第一画家。现在更有不少的人认为大千先生的画高妙入神,超过前人任何时期的作品。古今画家,一人而已。但是也有人说,先生晚年的画失之于草率,不如其在国内时所作的精美。
 
其实先生虽年来因病目而少作工笔,其破墨法与青绿山水的写意画是他到了晚年才臻于绝境的。先生虚怀若谷,认为其同时代的画家,如溥心畬、吴湖帆、吴子深、黄君璧、陈定山、郑曼青先生等都各有所长,超过他自己的画。多少年来,他对于国内外博物馆及私人收藏家所搜集的古画,以及他自己大风堂所珍藏的历代名作,无不心凝手摹,意了神会。以写意山水而言,他认为自元代四家以还,到明末清初的四大画僧,其画已为前人所不及。他更以为石涛是画中的佛,石谷“王翚”是画中的圣。我们也许可以加一句话来赞美大千先生,说他是画中的仙。因为他意匠独运,超脱尘俗,气韵风神,飘然不群。
 
大千先生高风亮节,国之瑰宝。他的一生甚多奇遇,好像小说中的人物。其音节悲凉慷慨,又好像一首抒情的诗歌。“关于他的传记,中外记述者甚多,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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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坐者)与王天循(后)合影(傅申先生提供)
 
他近来移居于加州卡美尔海边,名其新居曰“环荜庵”,并新建有长形的画室,走廊上有六大圆形的支柱,好像是象征六合的无穷无尽。他的目力已逐渐恢复,从各种迹象细索,他将有更多的佳作传世。
 
他所建的新花园,松柏参天。其中奇花异草极多,有故国的情调。他最喜欢的红梅翠竹,月影松声。他有时中夜起床在庭园中散步,得其画中宁静与冲淡之趣。那波涛翻涌的碧海有时也引起他心情的激动,有“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之叹。可是他的意境高远,不作世俗的挂虑。他的用心常在水云没灭之间,与天地为一。
 
综观先生四十年来的代表作,他在历史上是站得住的。由于每一时代的风尚不同,而各人又有其私爱与偏见,我们很难对同一时代的画家作一公平的结论。大千先生自从二十三、四岁时在国内成名以后,已经过了五十年的考验。
 
今天,全世界有名的博物馆都藏有他的作品。据蒋复璁先生说,故宫博物院将建“大千阁”来珍藏他的名画。我们可以说,他的画是天才与学力的交织。他的画,集众体之长,兼南北两宗的富丽,尽天下的奇观,真是中国画史上稀有的作品。如果我们说他是三唐、五代、两宋、元明清以来最伟大的画家之一,这话是可能被中外的艺术批评家接受的。笔者却认为大千先生的画将媲美于屈宋之辞,卿云之赋,马班之史,钟王之书,李杜之诗,韩柳欧苏之文。他们同是中国最伟大的创作家;他们的作品足以代表中国文化的灵魂。他们也同是中国文化所培育出来的最灿烂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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