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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亞法:張大千趣事五則

王亞法:張大千趣事五則

时间:2022-08-15 11:24:15 来源: 作者:王亞法

《張大千趣事五則》

——王亞法

 

作者简介:王亚法,半空堂主,原少年兒童出版社编辑,九三学社社员,中国科普作协第一屆理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在《新民晚报》连载《彩笔风流》、《失踪的马队》等中长篇小说,並发表诗歌、科幻小说等作品近千万字,其《太空醫院》一文,曾被编入2016年五年级语文上册(鄂教版)教材。一九八八年赴澳定居,创建“澳洲上海同乡会”,旅澳期间,曾为香港《大成》杂志撰写介绍张大千、叶浅予、謝稚柳等老一辈艺术家的文章,并出版《故乡演义》、《他乡演义》、《张大千演义·故乡篇》、《张大千演义·海外篇》、《半空堂记游》、《半空堂杂谭》、《半空堂谭杂》等书籍;二零一一年後,曾三度赴美為伏文彥先生撰寫年譜,并爲多位“大風堂”再傳弟子畫冊撰寫前言;二零一八年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合作,编辑出版《摩耶精舍遗韵》画册,近年常为《澳洲日报》、台湾“中时新闻网”等港台报刊撰写介绍大陆艺术家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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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与张大千宗师蜡像合影

 

孝   

張大千的成功,首先是他的人品,他恪守中國儒家文化,崇孝悌,講義氣,重人情,疏錢財……以此博得世人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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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尊母曾友贞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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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肖像(1899-1983)

張大千非常孝順自己的母親。他從八歲開始,每晚臨睡前,必跪在母親床前,給母親請安洗腳,同時彙報一天的功課,十幾年如一日,直到離開家鄉,外出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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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子宗师肖像照(1882-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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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子、张大千昆仲在网师园合影

他和二哥善子住在網獅園時,已經在畫壇非常有名了,但只要回到老家,仍堅持舊習,不忘給母親洗腳。據老輩囘憶,曾太夫人曾摸著他的頭說:“爰兒啊,你今年三十四歲了,今後洗腳的事就交給丫鬟們吧。”
大千回答:“能給娘洗腳是我的福氣,只要兒在娘的身邊,這份孝心是一定要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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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于右任大师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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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张群翁合影于台北摩耶精舍

張大千的成功,除了自己的天賦和勤奮外,還有二哥善子早期為他建立的社會關係。善子早年留學日本,追隨孫中山,結識了許多上層精英,如廖仲愷、張群、于右任等,日後對張大千的成功都有幫助。尤其是張群,他對張大千晚年回歸台灣,出力不少,兩人的友誼一直保持到終老;經濟上靠的是三哥麗誠。三哥麗誠是長江福星輪船公司和貴州捲煙廠的創辦人,是張家的經濟支柱;四哥文修是中醫,寫得一手好字,通曉詩詞文理,對大千在文學方面的長進幫助很大。張大千一生尊崇“孝悌”,不忘兄長給他的恩惠,所以不管他流落到哪裏,都把幾位兄長的照片帶在身邊,今天挂在臺北“摩耶精舍”畫室裡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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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麗誠、羅正明夫妇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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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致三哥张麗誠、羅正明夫妇家书

最值得一提的是,張家的三妳(mi)——張大千的三嫂羅正明,比大千長十歲,在張家發跡前,嫁給張麗誠做童養媳。在張家貧寒的歲月裡,是她背負年幼的張大千,慪著腰,在別家收過的紅苕地裡,翻找遺留的小紅苕,嚼碎餵飼,以致大千晚年,每當向人提及此事時,常哽咽不語。七十年代晚期,當台海兩岸形勢略有鬆動時,他就托一位年輕朋友回大陸探望三嫂,並一再囑託,要他代向三嫂行三跪之禮,說罷拜倒在地,要向比他年少幾十歲的年輕朋友磕頭,請他把大禮轉送三嫂,唬得那位朋友連連驚呼:“老太爺,我不敢當,我回去送你一個大禮就是了。”那天他送那位朋友出門,還不住叮囑:“一定要將你代向我三嫂磕頭的照片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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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修翁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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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修翁《张氏家乘》墨珍

大陸的文革動亂剛平息,張大千就寫信給在上海的侄女張嘉德,他是張善子的幺女,筆者當年親見此信,是寫在一幅紅梅喜鵲圖上的(此圖今年在蘇富比拍賣),二尺見方,信的大意是:大陸局勢趨向平穩,外出探親也已寬鬆,你將此信出示當局,可獲赴港簽證,抵港後我會托人辦理餘事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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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堂同门曹大铁、段庆安、张嘉德、伏文彦、慕凌飞合影于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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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森玉翁夫妇与长子徐伯郊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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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与张善子宗师女儿张嘉德女史合影

不久張嘉德帶領女兒端端去了香港。當時臺灣政局尚未開禁,台方懷疑張氏母女赴臺有統戰陰謀,再加上上海文史館開統戰會議時,陳巨來信口,說張大千已有家屬放出去搞統戰了,此消息很快傳入台方,致使張氏母女滯留在香港徐伯郊家中數月。徐伯郊是著名鑒定家徐森玉的兒子,他受張大千委托,為張嘉德母女入台,盡力奔波,但未見成效,最後不得不由張大千親自帶了兩幅畫,去拜訪蔣經國,說:“我的成就,全賴先仲兄提攜,嘉德是先仲兄的幺女,先仲兄逝世時,她才十四歲,為報先仲兄之恩,我寧可放棄擔保自己的親生子女,也一定要把嘉德母女擔保出來,請您高援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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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蒋经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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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女儿张心庆女史香港合影

在張大千的力求下,蔣經國特批張嘉德母女入境,同時被批准的,還有何應欽的一位嫂子。據張大千的十一女張心慶說,他申請赴台曾被拒,官方的理由是你父親說,只擔保姪女張嘉德一人,自己子女概不擔保,並留有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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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蒋经国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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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亞法先生(后)與張大千侄孫張之先(左)張大千幼子張心印(右)合影

張大千在大陸時,張家幾房弟兄不分家,子侄幾十人生活在一起,儼然是一個鼎食鳴鐘之家。張家的稱呼也特別有意思,子侄們一概稱呼二伯父善子爲“阿爸”,(善子沒有兒子,四哥文修將彼得;大千將葆羅兼祧給善子,不幸彼得在阿根廷得白喉早夭,葆羅有幸跟隨大千,從巴西到美國,又到臺灣,前幾年在美國逝世)。而稱呼八叔大千則爲“爸爸”,(因為大千在老輩中排行第八,“爸爸”有諧音“八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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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起陈定山(小蝶)、张善子、陈运培、张大千、吴天翁五翁合影

張善子為人不苟言笑,說話處事非常嚴肅,家裡人都怕他,只要他在家,孩子們都輕聲輕氣,不敢輕舉妄動。在重慶時,有一次善子出門,孩子們看見阿爸出門,一下子開了禁,戴上臉譜,掛起鬍子,敲鑼擊鼓,把畫案當作戲臺,上下蹦跳,演起戲來,不料善子返回取東西,看見畫室變成戲臺,筆墨紙硯狼藉一地,氣得鬍鬚倒豎,一聲虎嘯(張善子號“虎癡”),喝令孩兒們全部跪下,手執戒尺,一頓嚴打,開了個滿堂紅。已經八九十多歲的當事人,提起往事,都禁不住開懷大笑,都說阿爸嚴厲,會打人,而爸爸脾氣好,我們犯錯他會開導,講道理,不打人。
張大千的成功是以儒家的孝悌為前題的。
近代畫壇,名人眾多,派別紛雜,尤其兩岸分隔之後,毀譽各說,然而被眾口一致讚譽的,唯有張大千一人而已,真是“五百年來第一人也”,此話不虛。

  

作畫是藝術,飲食也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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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与孫家勤先生合影

張大千先生的飲食跟他的作畫一樣,也大有講究,筆者曾經問過跟隨他多年的學生孫家勤。孫老說,其實老師做菜的用料,也只是雞鴨魚肉,山珍海味,但是老師製作的菜肴十分精細,講究顏色搭配,味道鹹淡,上菜先後,均有順序,他的一桌筵席就是一張完美的圖畫。孫老所言不虛,符合古人“萬藝同宗”,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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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孫家勤先生师徒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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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赠李祖莱夫妇《自画像》(1968年)

一九四三年年底,張大千和好友嚴谷孫、楊孝慈、謝無量等一幫朋友在成都盤飧市酒樓吃飯,席間,嚴谷孫說,好久沒吃到龍蝦了。因為東南一帶為日寇所佔據,躲在四川山裡的老饕,自然沒有這份口福。不料大千口出豪語:“後天晚上我請在座的諸位吃龍蝦。”此言一出,桌上人面面相覷,認為只是一句戲言,沒人理會。第三天晚餐,大千果然叫廚房端出幾盤色紅味美的龍蝦。原來昨天晚上,大千給上海的李祖萊掛了電話,李祖萊與七十六號和軍統均有款曲,親自佈置,叫人備了龍蝦,通過軍統的地下管道,出巨資送來後方,這也可見為了吃,大千是不惜揮灑金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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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號总部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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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李顺华、郎静山、高岭梅、张三姑等合影

聽跟隨他多年的李順華先生說,大千在巴西時,和家廚婁海運談起紅燒肉的做法,婁師傅不明就裡。大千說:“我吃你的菜多了,過幾天,我做一個菜給你嘗嘗。”不多久,他托人弄來一隻四川泡菜罈,又從附近農場運來一卡車礱糠,在“八德園”忙碌起來。他先將上等的五花肉用調味炮製好,放入泡菜罈裡,然後用泥巴將罈口封住,又在罈外用稻草繩繞住,點上火,埋入礱糠堆,經過一天一夜的悶烤,打開泡菜罈,其香撲鼻,妙不可言,李順華先生談起此事時,嘴唇嘖嘖,似乎其味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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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张群、张学良、王新衡三翁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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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宴请张学良夫妇、张群翁全家菜单

張大千晚年在臺灣時,和張學良、張群、王新衡四個人搞了一個“三張一王轉轉會”,輪流作東,每月一次。一次輪到在張大千的摩耶精舍,他親自下廚,燒了一隻陳皮老鴨,張學良吃得讚不絕口。趙四小姐當場問烹調秘訣,大千詭秘道:“其中有份佐料你們是沒有的,缺了它你們就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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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翁与夫人赵一荻女史在摩耶精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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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亲自下厨中

趙四小姐賭氣道:“老爺子你又賣關竅了,我們家廚房什麼調料沒有,就是缺什麼,打個電話到香港李錦記,不就很快空運來了。”
張大千叫人從廚房取來一包發黑的陳皮,對趙四小姐道:“這是存放了一百多年的老陳皮,你哪裡去弄?陳皮年限不夠是熬不出這種香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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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夫人徐雯波女史在后厨

趙四小姐接過陳皮問:“老爺子你這包陳皮是從哪裡買來的。”
大千道:“勝利那年我回北京,用一張《荷花》跟同仁堂的掌櫃換來的,葆羅那年從大陸出來,我特地關照,別忘了把它帶出來。”
大千夫人徐雯波在一旁插嘴說:“他呀,就是喜歡吃鴨子,在成都時常去吃青龍橋吃‘溫鴨子’,吃著吃著,把人家幾百年烹製鴨子的秘傳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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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公子张葆羅先生父子合影

張大千還有一手絕活——做“牛肉湯麵”。有時候張群和張學良來聊天,一高興,他就挽起袖口下廚房,做出一鍋香辣可口的牛肉麵來,有一次張群吃得吃得高興了就問:“這面是如何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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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在摩耶精舍宴请张群翁

大千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張學良納罕問:“我們老哥兒們無話不談,為什麼說到做菜,你就保守呢。”
大千一臉頑皮道:“我如果說破了,你們就在自己家裡做着吃,以後不上我的門,我和哪個擺龍門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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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夫妇与“冬皇”孟小冬女史合影

張大千以“大風堂”為堂號,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港臺上層人士,皆以能吃到大風堂的菜肴為榮。香港一位朋友因為幫張大千辦了一件事,大千為了感謝,請他去臺北摩耶精舍吃“大風堂”菜,那天厨師從廚房裡抬來一隻小圓臺般大小的蒸籠,打開籠蓋,裡邊是一整只牛頭。那位朋友也是食客,但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看得他瞠目結舌,大千告訴他:“為了做這道菜,光拔毛就花了一天時間,又蒸了一天一夜,已經很夠火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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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林语堂先生合影(196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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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菜谱

吃過“大風堂”菜肴的人都說,吃過張大千的筵席,就像看過張大千的繪畫一樣,叫你終身難忘,誠如那位朋友說,我平生吃過的筵席好幾千,但是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吃張大千的那頓“牛頭筵”了。難怪美食家林語堂先生晚年也說,此生吃過最豐盛的美食,是在張大千家的私宴。

張大千的一生,也是饕餮的一生,他品嘗人間珍饈,調鼎“大風堂”名菜,猶如他的繪畫一樣,也可推崇為“五百年來第一人”。


雅   

 

在某《傳記文學》上看到一篇《追憶張大千先生一些真人真事》的文章,作者蔡孟堅。回憶他四十年代在蘭州任市長時,由右任的介紹信,張大千去敦煌,路過蘭州,與之結識,兩人的友誼一直持續到在台灣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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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孟堅先生肖像照
文章說,一九七一年張大千在香港大會堂開畫展,這是他染目疾後的第一次展覽,因目疾未愈,未能出席,便委託李祖萊打理,自己則在環蓽盦潛心作畫。那天蔡孟堅正好在環蓽盦作客,聽他擺龍門陣,突然電話聲響,是在香港的李祖萊打來的,說:“展廳內失竊了一幅畫,盜賊已被抓住,送交警察局了。”
不料張大千語出驚人道:“哎呀,偷畫者系文化賊,他一定喜歡我的畫才偷的,就把這張畫送給他,不要難為他,叫警察不要追究,放掉算了。”
電話那頭的李祖萊聽了哭笑不得,只好掛掉電話去和警察交涉。
過一會李祖萊又來電話:“警察說,按照香港法律,竊物應歸原主,盜賊必判監禁,物主無權變更香港政府法律。”
大千無奈,嘆了口氣,放下電話,對蔡孟堅說:“哎,等展覽結束后,叫祖萊查查這位偷畫人的住處,待他出獄后,我寄贈他一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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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摄于摩耶精舍宴张大千宗师起居室
前不久,我讀了五棲齋的一篇文章《為何張大千走到哪裡,都吃得開》。我略作思索,引用這件小事作補充,因為張大千這樣,所以他走到哪裡都吃得開。

 

  

 

張大千為人,以慷慨大方著稱,朋友有困難,只要得知,送畫送錢,從不遲疑。一九四九年,他在上海開罷畫展,得知陳巨來的父親患中風,趕緊將自己的賣畫潤費,叫學生顧福佑買了羚羊角粉送去;當得知女學生葉名佩的父親失業,又叫顧福佑悄悄地去送生活費,臨出門還關照:“不要讓葉師姐知道,她女孩子家要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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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懷民先生(1906--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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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摄于美国加州张大千宗师旧居“环筚庵”前

 

文革後期,筆者從杭州回來,在火車上遇著北京畫家周懷民先生,旅途無聊,偶然間談起張大千。他說一九四七年,在北京開畫展,由於自己剛出道,知名度淺,畫賣得不好,又逢年關,很是窘迫,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被張大千知道了。他派弟子胡爽庵來,叫我帶些作品去他頤和園的住所。大千為人和藹,沒有架子,他問了我的作畫情況,又在我的幾張畫上題了跋,請我吃了一頓晚飯,過幾天,又介紹了幾個朋友來買了我幾張畫,讓我度過了年關。周老回憶時,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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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在台北摩耶精舍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張大千落葉歸根,回到祖國台灣建造“摩耶精舍”,新居落成,他計畫採購些盆景做擺設,某日郊遊,在農場認識一位也姓張的花農,這位花農見張大千出手闊綽,只要看中的東西,從不還價,於是經常送些盆景上門,開口天價,而且說話不知分寸,舉止粗俗。這位中年市井之徒,憑著自己姓張,竟然和張大千稱兄道弟,求字求畫,取索無度,有時甚至一大早坐到張家的飯廳裡,陪著大千吃“大風堂”美食。時間長了,張家的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背地裡抱怨這個不知趣的客人,但礙著老爺子的面子,不敢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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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与张大千宗师女儿张心瑞女史合影
有一天張大千的老友從美國來做客,吃完晚飯,大千對友人說:“我請你去院裡欣賞新置的杜鵑盆景。”
大千陪著客人來到盆景前,眾人隨後。他介紹盆景的造型,頗有得意之色,他自家的花匠插嘴道:“盆景是不錯,只是那位姓張的要去了二十萬元,太貴,太冤枉了。”花匠說開了頭,家裡人也紛紛抱怨,老爺子太寵這個姓張的了。
張大千不以為然道:“錢有啥子關係,只要我看了舒服就好。”
眾人還在訴說,大千生氣了:“好了好了,你們的話我不願意聽,你們看見這座盆景生氣,我就叫老張搬回去,但絕不要他退錢。”大家見老爺子生氣也都不做聲了。
第二天,果然張大千叫姓張的把盆景搬回去,錢,當然不會要他退的。
事後,友人對張大千說:“你這樣賭氣也未免闊綽了。”
大千苦著臉道:“錢有啥子稀奇,我畫一張畫就可以換幾個盆景,但要是他們把我腦子吵糊塗了,才叫冤枉呢!”
難怪舉世公認張大千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正因為他不拘泥於小事,所以能畫出氣勢恢宏的群山和逶迤萬里的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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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浩天先生陪同张大千宗师观展
臺灣歷史博物館老館長何浩天告訴我:“一九八一年,南韓青年博物館的館長去臺灣訪問,他懇求何館長引見去拜訪張大千。到了張家,那位館長看見大千畫室的牆上掛著一張剛畫好的六尺大荷花,他立即要買,並背著大千去帳房間問明了價錢——台幣六十萬,正要開支票,大千連連搖手道:“不可不可,你老大遠的來看我,我已經很感激,畫是我一定要送給你的,錢是不能收的。”
那位館長那裡肯受,堅持要付錢,兩人爭持不下,何浩天知道張大千的脾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便從中調定,叫那位南韓館長把畫先收下,然後再作計議。
第二天張群一早就打電話給何浩天,說夫人徐雯波來電向他哭訴,賬上已經掛赤字了,她正等著賣掉那張畫,來付員工的工資和水電費,不料老爺子又豪舉一下,把畫送掉,不肯收錢,弄得她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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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亚法先生和何浩天先生合影
何浩天知道這事,馬上又陪了那位館長帶了支票去“摩耶精舍”,看見大千正在生氣,責怪夫人向張群告密,使他難堪。
何浩天和那位館長說明來意,大千自通道:“有我這雙手就不會窮,急是經常有的,你看——”他指指畫案上的匯單說,“新加坡的賣畫錢不是已經到了,這一點小事就急得她就向岳公(張群名岳,時人稱他為“岳公”)告狀,來壓我。”
張群比張大年長十歲,是他二哥張善子在日本時留學時結交的好友,是大千眼中的權威,家中人知道,遇上擺不平的事,只有找岳公開腔,定能解決。
兩位館長送上支票,大千堅辭不收道:“我這輩子沒有做過食言的事,你們不要叫我難堪。”結果錢還是沒有收。
張大千是一個為人慷慨,而又極風雅的人。他不流世俗,不懂經濟,他那副經常送人的對聯:“佳士姓名常掛口,自身溫飽不關心”,就是他性格最確切的寫照。

 

詼   

 

張大千作畫時喜歡高朋滿座,擺龍門陣說笑話。他說的笑話,和他的畫作一樣,意趣深遠,令人捧腹。某天正在下雨,大千埋頭作畫,沒人來和他擺龍門陣,正落寞時,來了一位客人,大千高興道:“下了一天雨,沒人來擺龍門陣,把我憋慌了,你來了真好,這裡沒有女賓,我出個謎語給你猜,猜出了獎你一張畫。”
猜謎語跟女賓有啥關係?客人想這一定是一個葷謎語了。
大千邊作畫邊道:“奴本是深閨弱質,生來潔白無暇。遇著那風流弟子,把奴帶到黑處玩耍。一任他翻雲覆雨,上上下下,心滿意足,才把奴放下,哎呀,那無情的冤家,臨行時又將奴家一插。”
某先生想了好一會,大千已經把獎品的畫——一枝梅花都已經畫好了,還是猜不出。
大千哈哈大笑道:“你光從邪路上去想,自然猜不出。我告訴你吧。他舉起手中的毛筆說,“就是這個。”
某先生恍然大悟,連連稱妙。  
 大千揭下牆上的畫,送給他道:“不過這不能算是獎品,只能算是禮品了。”
 有一次大千給客人擺龍門陣,說的是四川內江街上的轎夫。
從前闊人出門,坐的是四人大轎,這種轎子前面兩個轎夫,後面兩個轎夫,中間是鸚哥綠絨蓋頂的轎子,呼吆喝六,十分威風。我們家鄉有個老秀才用四句詩來形容,叫做:揚眉吐氣,不敢放屁,昏天黑地,拖來拖去。“揚眉吐氣”,是指走在最前面的轎夫,他是總指揮,一路上吆喝行人避讓,同時用口令和隱語警告後面的同行,小心踩著狗糞,水塘之類,模樣十分氣派;“不敢放屁”是指第二名轎夫,他緊跟在第一名之後,他的後面是轎子,裡面坐着是主人,你說他哪敢放屁;“昏天黑地”是指轎子後面的第三位轎夫。他面對轎身,啥子也看不見,只是按照第一個人的口令,踉踉蹌蹌,緊跟前行;“拖來拖去”,是指最後一名轎夫,如遇上大轉彎,他轉的彎度最大,也最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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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青城山全景图》(1962年作)
張大千晚年非常懷念自己的家鄉,尤其在青城山的那段生活。一次他跟人擺起青城山的滑杆。滑杆是四川山裏一種獨特的交通工具,用竹子編成座椅,兩旁綁上竹竿,由人前後抬著,前呼後擁,甚是有趣,尤其是坐在滑杆上聽腳夫的對答,更有玩味,能消除旅途的疲勞。他說,遇到路上有水塘,前面的會唱:“地上明晃晃”,後面的人知道有水塘,會接著唱:“地下水蕩蕩”。遇到路面有窟窿,前面的會唱:“左邊一個缺,”後面的人接著唱:“新官把印接”;看見漂亮的姑娘迎面走來,前面的會唱:“過來一枝花”,後面的接著唱;“切莫惹著她”。有時候後面的也會用調戲的口吻唱:“哎呀,那是孩子的媽”,占人家的便宜……山道上有時會有獨輪車,當地人叫“雞公車”,遇到這種車,前面的會唱:“左首一個霸王挑”。後面的如果文雅些會唱:“柴王子弟把車搖”。粗俗些的就唱:“打爛把它當柴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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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梅兰芳大师合影
一天徐悲鴻請張大千吃飯。大千吃飽了,就放下筷子和眾人擺龍門陣,悲鴻食欲不錯,邊吃邊叫大千多吃點。大千苦著臉回答:“悲鴻兄,我是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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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与梅兰芳大师合作成扇

悲鴻停下筷,不解問:“在李秋君家裡你和梅蘭芳先生開玩笑,說梅先生是君子,你是小人,因為梅先生動口唱戲,你動手作畫,倒也合了古人‘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的話,我們是同行,今天一起吃飯,你怎麼又說自己小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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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红颜知己李秋君女史
  大千調侃道:“俗語道‘量小非君子’,我的食量沒有你大,非君子不就是小人嘛。”
  大千的一番解釋,惹得滿桌哄然。
張大千六十年代住加州卡米爾時,和畫家侯北人先生來往較多,我采訪侯老時,他給我講了他倆私下擺的許多葷素笑話。那時兩人常去郊野花圃尋訪花木,製作盆景,大千笑謔,兩人是“尋花問柳”之友……可惜跟侯老談話錄音的那隻硬盤壞了,連同我十年的照片和部分文字一同丟失,甚爲懊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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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宗师夫妇与侯北人翁合影
張大千一生喜擺龍門陣,珠璣妙語和笑話甚多,可惜沒有記載,現在傳世的,只是靠熟人的口頭流傳,我們今天才得以捧腹。臺灣某報的一位資深記者曾計劃出一本《張大千笑話錄》,可惜被大千回絕了,事後記者掐腕,當初在大千面前再堅持一下,也許有成。我也為之惋惜。

 

 補語:

疫情期間,閑困斗室,翻查舊篋,偶得殘料,略加修整,舖衍成文,以供同好解頤也。

 

 

二〇二二年八月十一日於食薇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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