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心素｜我父张善子先生与八叔大千居士（中）
时间：2023-09-01 18:48:29 来源：张大千研究 作者：
张心素｜我父张善子先生与八叔大千居士（中）
在公开《十二金钗》的目次以前，应该先将曾农髯（熙）太老师，为我父作的小传介绍一下，文曰：“张泽字善孖，蜀之内江人，好画虎，髯因称之曰虎痴，门人季爰之兄也，髯居上海之三载，季爰居门下，一日持善孖所为十二金钗图乞题。髯曰：向不喜为闺阁绮丽之辞。季曰：虎耳！大惊展示，果十二虎。踞者、立者、渴饮者、媚者，极数变熊，皆奇想天开！嗟乎！善孖其善以画讽世者欤？去岁来沪，携其平日所画虎，大者丈余，小或数尺，或写群虎终日，喻当道贤者，或写犬而蒙以虎皮，喻贤者中之又贤者。嗟乎张生，何讽世之深耶？然予观古来画虎者每多类犬，写生家又但能传其皮相，不能多得虎之天性，君操何术至此？善孖曰：予因画虎，遂豢虎有年矣，虎性贪，利得肉，须臾风生，若怒若醉，长啸奔舞，山谷巽势，及其饥，复置肥豚柙中，虎且摇尾而前，若敬主人者。髯曰：虎得肉足耳，且知有主人耶？善孖于画虎擅长外，山水花卉鸟兽云龙，亦无不上窥唐宋，包罗万有，自造其极，与胞弟季爰、君绶，异曲同工，均以善画，驰名中外。君绶前以愤时蹈海，莫知所终，闻者惜之！今善孖季爰造诣日益精进，并称二雄，正未可以涯量也。农髯曾熙。”
庚午（1930年）四月，曾太老师又为我父的《十二金钗图》亲笔赐题曰：“虎痴写十二金钗图。老髯曰：今日金钗之流，其害非关一人性命也，尽甚于虎矣。噫！”
兹将十二金钗图之次序，排列如后，并特刊出在外边稀见之七、八、九三幅，尚有乙亥（1935年）装成之《十二金钗图》，实际上只画了四幅，因为大千八叔不在我父身边，我父意兴阑珊，没有继续再画。
一、蓦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
二、可喜庞儿浅淡装，穿一套缟素衣裳。
三、行近前来百媚生，兀的不引了人魂灵。
四、羞答答不敢把头抬
五、咍，怎不回过脸儿来？
六、蹑着脚步儿行。
七、乍凝眸只见你鞋底尖儿瘦。
八、休题眼角留情处，只这脚踪儿将心事传。
九、长吁了两三声，剔团圞明月如圆镜。
十、镇日价情思睡昏昏。
十一、何须眉眼传情，你不言我已省。
十二、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上海三一印刷公司创办《美术生活》八开彩色月刊，主编者有钱瘦铁、江小鹣、郎静山等诸位，都是我父与八叔的友好。乡人刘伯年，亦为大风堂门人之一，负责美术编辑，为了丰富该刊内容，时常来借我父与八叔的作品及所藏名迹在该刊登载，极受美术界重视。不幸在一九三七年八月，日寇炮火，将其在虹口昆明路印刷厂房，付之一炬，《美术生活》因之停刊，我父曾为之奔走，希望在香港或内地复刊，结果未成事实，引为生平憾事！
民国二十三年秋，我父与八叔远游北平，借寓颐和园听鹂馆，昆仲合作为名须生余叔岩画丹山玉虎图，我父题诗曰：
苛政尼山旨已微，驺虞盛德播弦诗。
太平枉是期仁兽，可奈江陵紫葛衣。
又作《忠心报国》图，民国二十七年抗战一周年纪念，林森主席在该图上题“用意至深”四字。
民国二十五年春，我父老友许世英先生受命出使日本，任重道远，既需不辱使命，又要安抚日方，困难重重，我父乃以超逸锋利之笔，写黄山天都峰，并题以一诗曰：
常闻栉沐拯嗷鸿，又见星槎渡海东。
千古梯航文教治，百年总觉笑谈融。
□□博物微风雅，韩范勋名茂始终。
为指黄山留息壤，功成携手叩乔松。
我父喜于四寅日或天中节作硃笔虎，此习俗所谓镇邪长祥者。是年天中节以朱砂减笔钩勒一虎，赠筠芬女士，题曰：“大千每于天中节戏以钟进士貎已像，写应友人之索，余亦于是日绘虎以贻同仁。近年余豢一虎，外观甚驯而威内藏，昕夕与狎，为状其貌以镇压群魔，从此异类潜藏，亦足消五中之愤懑也。”
民国二十六年七七事变起，十一月日寇侵占上海，我父在苏州仓皇避难至安徽郎溪，曾有函致其族弟张目寒曰：“丈夫值此事会，应国而亡家，此次我来郎溪，生平收藏存在苏州网师园，皆弃之如土，以今日第一事为救国于危亡，万一国家不保，则虽富拥百城又有何用？恨我非猛士，不能执干戈于疆场，今将以我之画笔，写我忠愤，鼓荡志士，为艺苑同人创。”
其时，大千八叔尚羁滞北平，我父每念及八叔安危，忧心如捣！是时日以继夜，以文天祥为主，画成《正气歌像传》，除作文文山狱中作正气歌像外，另有“正气歌”中人物十二幅（见本刊九十七期）。
民国二十七年秋，我父率从子比德，由郎溪转往汉口，假寓法租界东山里友好马绍文家，其时，正在续写《正气歌像传》。据李嘉有先生回忆说：“……那时我们住在邻近法租界东山里交通银行宿舍，以毗邻租界，较少空袭，每当假日，多奉侍老父在街头散步。有一日走到对门的里巷内，发现有一家开了大门，内有大画桌，有长髯大师在作画，旁边侍立很清秀的青年，因此就进去拜访。说起是善孖先生，本是我父子所久仰的，老父楞伽公和善孖先生谈到苏州网师园养虎和书画的事情，非常投契，由此两家时常来往，而我和善孖先生令郎比德兄也做了朋友……”（编者按：善孖先生无子。以其四弟文修之次子比德为嗣。）当时，李嘉有先生曾赠我父一首长歌，亦见本刊九十七期。
恰巧那时，汉口空军大袭，我父十分兴奋，便画了一幅《飞虎图》，又请李嘉有先生为《飞虎图》题上了象赞。此后，《正气歌像传》印成画册，即将《飞虎图》附印在书后。
《正气歌像传》的初印本，印数不多，除分赠军政首长和前方将士而外，并蒙蒋委员长宠题“正气凛然”四字，这是我父在毕生绘画生涯中的重要一环。
在国家民族存亡之际，《正气歌像传》成为发扬正气、鼓励民心的精神武器，在武汉曾经公开展览，朝野人士一致认为我父之工作能与抗战相配合，深致钦佩。我父更以余暇，画了若干扇面，分赠前方将领，对他们的保家卫国，表示敬意。
《正气歌像传》又蒙孔圣奉礼官孔德成先生撰写序言，今将全文录后。此文我父能背诵如流，并说：“掷地能作金石声，便是这一类好文章。”这是我父感到欣慰的事情。当时，李嘉有先生的老师杨云史老先生亦有诗相赠，诗曰：
轼辙齐名昔两苏，蜀山再见二难具，
丹青有力明尊攘，正气歌成正气图。
杨云史其时曾有“攘夷颂”一文，全篇充满爱国情绪，和先父的《正气歌像传》并为抗战文学的两大砥柱。
战局转进，我父又西上宜昌，住在宜昌滨江路我三叔尘诚开设的震华布店，与故旧童月江昆仲、王步点画家时时讨论时局，谈诗论画，总不出爱国的范畴。继以白布两疋，缝合为长二丈，宽一丈巨幅，画上二十八只猛虎，结群怒目，张牙舞爪，凶猛前卫，势不可挡，意在唤醒我二十八省军民举国团结抗日，宁为刀下鬼，不作亡国奴。因画巨作，必需宽敞的地点，乃重托王步点为之物色地方，可以完成此画。
当时，宜昌亦有日机空袭，我父谆嘱围观其作画者尽速躲避，而自己则镇静挥毫，一无惧色，终将大画完成，并于画之上方题以“怒吼吧中国”五个大字，浩然之气，震撼人心；意犹未尽，又于画之右下角题上“雄大王风”一致怒吼，威撼河山，势吞小丑。继续又创作第二幅《中国怒吼了》，则写一巨狮雄据富士山巅，意在神州可复，国土终归完整，并于画作下题了三首歌谣，移录如后：
中国怒吼了，中国怒吼了！谁说中华民族懦弱？请看那抗日烽火，照耀着整个地球。
中国怒吼了，中国怒吼了！我们已团结一致，万众奋起，步伐整齐，不收复失地不休。
中国怒吼了，中国怒吼了，八一三浴血搏战，爱国健儿，奋勇直前，杀得敌人惊破胆！
虎痴张善子并录二七·八·十三
其时正当八一三周年纪念，我父绘此画是有深意的。由于日机轰炸肄虐，我父又迁往陪都重庆，借寓陕西路灯笼巷贵阳江夏烟草公司，不断以其尽笔为宣传抗战的武器。但日机逞凶，无日无之，在市区不能安心作画，又迁居重庆市郊马王场附近的七星岩，租赁平房数间，取其地就近有个大岩洞，屏障甚坚，是天然安全的防空洞，既能避免轰炸，又能静心作画。创造更多发扬民族正气，抗敌爱国的画作。
我父在宜昌时，无日不以大千八叔困羁在北平的安危为念。就在民国二十七年双十节后几天，忽然接到八叔的电报，说已从北平脱险，到了上海，不久即能转道香港，到内地和我父相会。在那几天里，我父兴奋莫名，又要发电报遍告国人，又要打电话通知故旧。当然，这是我们张家的天大喜事，更显得他们的手足情深。非寻常可及。
*原文刊载于香港《大成》杂志总第174期，并略作删订。
版权声明：本文转载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