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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心素|我的父亲张善子先生和我的八叔张大千先生(上)

张心素|我的父亲张善子先生和我的八叔张大千先生(上)

时间:2023-08-28 10:54:30 来源:张大千研究 作者:

张心素|我的父亲张善子先生和我的八叔张大千先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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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善子先生,生于逊清光绪八年(1882)农历五月二十七日。出生地点在四川省内江县城郊半坡井堰塘湾。学名正兰,单名泽。因为当时生下来是双胞胎,长兄下地即夭折,所以我祖父为他命名善孖,以纪念其长兄。排行第二,家中人都尊称他为二哥、二叔,其实他就是长兄,大家都尊敬他。
 
我们的祖父张怀忠先生,从事盐务,商业失败后,又改信天主教。擅绘花鸟人物,栩栩如生,自绘自绣,在家乡人称“张描花”而作品不多见,八叔大千先生多方访求,后经沈苇窗先生在八叔逝世那年觅得一幅《耄耋图》,可惜八叔没有见到,以后即由沈先生送给台北张大千纪念馆永久陈列。
 
我父有十位兄弟;二位妹妹 。先后夭折,仅存者有三叔丽诚(1884-1977),四叔文修(1885-1971),八叔大千和十叔君绶(1904-922)。在八叔的回忆中,有个姐姐名琼枝,是最先教他们开蒙学画的。
 
我父年少气盛,不满洋货渗透全川,教堂林立,率众二百余人,在大足县攻打教堂,酿成与余栋臣反外国传教案株连,第一次被满清政府通缉,时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我父晚年笃信天主教,但再也料不到,我父早年竟是攻打教堂的人。
 
我父早年留学日本,入明治大学经济预科及美术科肄业,抱实业救国的宗旨。在光绪三十二年,加入同盟会,与表叔喻培伦在东京相逢,志同道合。喻研习军火炸药,后来成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宣统三年,我父以同盟会会员参予四川省保路运动,在内江县成立“保路同志支会”。据黄季陆先生回忆,那年黄先生在成都被推为小学生保路同志会的会长,大千八叔是会员之一。
 
辛亥革命成功,四川省成立军政府,熊克武任第一师师长,委任我父为第二旅旅长,事实上我父为一布衣,手上并无一兵一卒,成为“光杆旅长”。
 
民国三年,我父辞旅长而不为,但他是反对袁世凯称帝的。因此袁大捕革命党人,我父亦榜上有名。其时我父正潜回内江老家闭门习画,一天,他正闭门画虎,忽听门外有物坠地之声,开门一看,原来是龙眼树上有只喜鹊,衔落一颗硕大的龙眼落地。举目远眺,前方半坡井正由一群捕役携带刑具向自己家中方向走来。我父情知不妙,看来这些人是捉他来的,大叫一声“我跑了!”瞬即飞速从后门穿过护院篱笆缺口,直奔外祖父曾太公家而去。
 
其时大千八叔已经十四岁,连夜翻山越岭为我父送衣服并通风报信。但捕役因在我家抓不到我父而将三叔、四叔等拘捕。因八叔年幼,没有捉他同去。我们的祖父张怀忠是个老好人,他潜往岳家,意欲将我父捆绑送官,却被他丈人曾太公训斥一番说:“善子是革命志士,我们倾家荡产也要保护他,决不能将他捆送官府,只能说我们不知道他的去向”。于是曾太公出资相助,先父第二次再逃往日本,又在家中伪装分家,儿媳辈分立门户,互不相关,实则我们张家是从来没有分过家的。我家经过两次“灭门之祸”,一次是反清,一次是反袁,所以我们的祖母常说我父是“闯祸精!”
 
民国五年,我父在日本,大千八叔在重庆求精中学念书,学校放假,由重庆回内江途中被土匪绑去(四川人名为拉肥猪儿),八叔再三和土匪们说,家里没有钱来赎我,你们放了我罢,土匪不听,但见这小孩子字倒写得不错,就叫他做“师爷”,专门代土匪写信勒索人家,名为“黑笔师爷”。八叔在土匪那里,整整住了一百天,后由文修四叔,托了些人情,才把八叔赎回来。所以郑曼青画家有首小诗:“大千年十八,群盗途劫之,非独不受害,智为众所师。……”
 
我出生于民国三年(1914),我上面有个姐姐名福桃,早夭。我名福祥,字心素,八叔被土匪绑去,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年,我父长年在外,我母李夫人在我出生数年后即病逝,所以我和八叔都是随我祖母度日,情感很好。
 
民国六年,我父说动父母,要带八叔同往日本读书。那时见他们谈话时,都要关我在门外,我往往大哭。八叔那时已有未婚妻,是他的表姐,名谢舜华,彼此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但只听到我父说了一句:“大丈夫”,八叔就乖乖跟我父一起去上海,东渡日本,学习印染和美术,想不到后来成为大画家。
 
民国七年,我父听说我母有病由日本回上海,不料消息传得太迟,我母已经病逝,而八叔在日本听说他的未婚妻谢舜华也死了,意欲返回四川凭吊,但那时正是张动在闹复辟,交通受阻,无法成行。我父乃命八叔返日继续学业,自己却单身回四川来了。
 
民国八年,大千八叔在日本越想越伤心,想来想去还是回国再说。那时八叔已有逃禅之意,一到上海,就去了松江禅定寺出家,主持逸琳法师,“大千”二字,就是逸琳法师为他取的法名。以后,又去过宁波观宗寺,和谛闲法师论道,又去杭州灵隐寺挂单。在此期间,我父在四川听说八叔做了和尚,大为震怒!一面托朋友探听消息,一面亲自去上海。忽然消息传来,八叔定于某日要回上海,我父就在北火车站把八叔捉到。八叔平时,连父母都不怕,就是怕我父亲一个人,一顿叱骂之后,只能乖乖的跟我父回四川。
 
八叔奉我父之命,正式还俗,并和我父同日结婚。我父娶黄夫人为续弦,八叔则娶曾庆蓉女士为妻。有副木刻对联,是贺我家双喜临门的:
 
先生皆有才,想腹内文韬,当称一时杰士;
新人俱如玉,看头上凤髻,满种并蒂奇花。
 
横额上四个字是“盘涧风清”,一时传为佳话。
 
我父与八叔分别完成婚礼后,即送八叔到上海。由于同乡长者傅增湘先生的推荐,将大千八叔列入曾熙、李瑞清(清道人)二位太老师之门,从此八叔对金石书画,更上层楼,猛进不已。
 
民国九年,李瑞清太老师逝世,我父去上海奔丧,据我八叔回忆说:“李师身后萧条,曾农髯师主办丧事,颇为艰难。本来学生们理应效力,但曾师以李师所藏墨宝多件交我,嘱折价一千银元料理后事。当时我才二十一岁,年少不能当家,二家兄认为学生出钱收买老师的收藏于理不合,易于引人误会,所以我兄弟二人,净送三百银元,退还了李师的收藏。”那年,到南京葬了李太老师后,我父与八叔返四川。
 
民国十年,我父总揽四川阆中、南部、蓬溪、遂亭、三台各县盐政,目击军阀割据,盐税被掠夺,愤而作《虎羊图》,表示苛政猛于虎,百姓如绵羊以寄愤慨。是年继母黄夫人病逝,葬南岸清水溪。八叔再去上海,寄寓邑绅李薇庄宅,博观历代名迹,深得画艺神髓。
 
民国十一年,我父为博父母欢心,倡议奉二老赴上海小游,并由我文修四叔在松江华亭马路桥赁屋卜居,八叔时时往返上海松江之间,行定省之礼。我那时随侍祖父母,即在松江慕卫女校读书。我祖父母极重乡土观念,到松江后结识某寺僧人,亦为四川同乡,全力要为我父伐,乃松江望族杨氏,经祖母相看后,即下聘礼,其时我父仍在川北盐场任上,得信后不敢有违,即于次年到松江与杨浣青女士结婚。
 
在此,要插入一段我十叔君绶的故事。十叔有未婚妻,姓蒋,在我父盐官居衙门中附读,面有白麻,十叔不悦其人,蒋氏乃在衙中自缢。后来十叔也到松江,从八叔学画,并到上海,拜会农髯为师。原来我十叔天分极高,写字绘画,都有相当造诣,曾因婚姻不自由,到普陀打算出家,是大千八叔赶到普陀去把他找回来的。但其立意解脱,又以到北京考“北大”为名,乘船经过烟台,蹈海而死。遗物留在曾太老师家,八叔从四川到上海,曾太老师命八叔检点乃弟遗物,打开箱笼,触入眼帘者是一幅山水画,此画后由马积祚先生赠给八叔。曾老师见画掩面登楼,哀伤不已,写一字条,嘱仆从转示大千曰:“我不忍见君绶遗物!”而后来经曾太老师及胡小石先生辨认,画中之山水所在,正是我十叔在烟台蹈海之处,图中之庙宇名老君庙,我十叔生平从未到过烟台,宁非奇事?
 
我的祖母曾太夫人于许多儿子中最爱君绶十叔,我父和八叔不敢把小兄弟蹈海弃世的事告诉老母,托词君绶到德国留学去了,每逢有友人去欧洲,便托他们寄假信;而此信往往是我八叔写的,借慰老母倚闾之情,徐悲鸿就屡次代他们寄信。直到曾太夫人逝世,始终不知道小儿子已先她逝世,还叹息说:“这个儿子已经不是我的了,是不是到了外国,娶了洋婆子就连老娘都不要了呢?”
 
曹锟贿选总统,自称虎威将军,求得我父画虎以自重,聘我父为总统府谘议,兼财政部佥事,我父不就,又调任直鲁豫巡阅副使顾问。为了增广见闻,我父远赴关外丰镇、凉城、商都等地任知事,于浏览北国风光之余复抵上海,与于右任、何香凝、经亨颐、陈树人、黄宾虹等组织“寒之友社”,切磋书画,诗歌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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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孖《十二金钗图》太平洋艺术社1930年出版
 
民国十四年乙丑三月二十六日,我祖父怀忠公在松江病逝,我父与八叔南归奔丧。是年我父与谢玉岑(谢稚柳之兄)、符铁年、陆丹林、汤定之、谢公展、郑午昌、王师子及八叔结成“九社”。同年,我父与名书画家马企周(骀)因性情相投,论调契合,结为金兰之交。
 
民国十五年,我父寄居上海,卜宅法租界西门路西成里沿马路一百六十九号,专心致力画艺。是年,我父与八叔昆仲,同游黄山,当时交通不便,他们不辞跋涉,自备粮食,攀登名山,览胜期间,领略各山川灵气与神韵,以名山松云奇峰巽景入画,其后为日本汉学家推为黄山派始祖。
 
同年,日本僧侣旅行团抵上海,我父与钱化佛等接待之。假座静安寺开佛画展览会。次年夏间,我父与钱化佛、季守正(人物画家季康之伯父)曾渐达等四人他聘日本,由水野梅晓、正木直彦等热烈招待,为中日艺术文化交流之先驱。
 
我父从该年开始蓄须,八叔则自二十岁时即已于思于思。同年,我父与八叔已订润例问世,此为大风堂第一张“笔单”。
 
四川同乡严成林在上海创办“陶乐春”餐馆,为川菜赴沪设肆之第一家,馆中陈列我父与八叔之画作,一如后来北平之“春华楼”(主人白永吉)、东京之“四川饭店”(主人陈建民)然。是年,我父又应上海新华艺术专与上海美专之邀请,前往教授绘画。西成里画室中悬挂明人张大风所画人物,冠绝群伦,自此即以“大风堂”名其画室。
 
我父以沪上盛行绑票,特从关内聘请包老师来沪授拳术、气功,出入相随。从学弟子六七人,但能持之以恒者,仅得陆元鼎一人,今陆君仍在沪上,年逾八十,自谓(气功与拳术未停止练习,武功虽不及二老师与包老师,但迄今健康仍胜同僚,终当感谢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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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修(左一)、刘正鸾(右一)夫妇与张心智先生(左二)、张心玉先生(右二)合影于安徽郎溪(约1927年)
 
民国十七年,我父出版《大风堂藏画》《蜀中三张画册》《张善子画十二金钗》等画册,由大东书局印刷,烂漫社发行,曾农髯太老师为十二金钗露天撰序。上海名媛虞澹涵女士,为巨商洽卿女公子,从归法学家江一平,为倾倒我父画虎响慕者之一,特在上海市政厅举行庆祝会,觥筹交错,盛极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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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张善孖怀抱一岁多的张葆萝、张心素女士抱着张心裕;前排自左张心瑞女士、张心嘉女士、张心智先生合影于浙江嘉善(摄于1932年,晏良为提供)
 
我祖母于祖父逝世后,曾由松江迁居嘉善。我随侍左右,八叔时来定省。
 
民国十九年,我父据充沪寓,租下马浪路西成里十六号、十七号两所,楼上打通,其后门正与西门路后门相对,出入称便,即在原寓西成里十七号辟厢房为裱画室,从北京请来屈子琴师生专为我父及八叔裱画。是年,曾农髯太老师逝世,享年七十岁,我父与八叔组织曾李同门会,以纪念二师,岁有祭祀,不忘师门。
 
民国二十年夏,我父与八叔同游日本,并受命为中华民国出国画展审察委员,出品包括唐、宋、元、明各大家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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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张善孖(下)与张大千(上)分别摄于黄山蒲团松
 
是年秋,我父与八叔携族侄旭明、门人吴子京、慕凌飞(当时名慕泉淙)二游黄山,先经镇江、富春江,拜严子陵钓台及黄子久墓,改由陆路入汤口温泉,再登文殊院,刻“云海奇观”石碑留念。归途徽州,制墨数百锭,上镌“云海归来”,分赠同好,留作纪念。并于是年冬在上海宁波同乡会,开“张善子张大千兄弟同游黄山纪念画展”。今沪人耳目一新,轰动画坛。并组织黄社,号召同好,赴黄山一睹前所未见之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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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善孖在黄山(郎静山摄)
 
民国二十一年,为我父五十搅揆之辰,作五十寿诗如后:
 
五十匆匆过,艰难憩海滨。
青山如可买,白屋未妨贫。
老去神犹王,诗成句渐醇。
魏塘鱼茨足,卜筑奉慈亲。
匹马炩予壮,纵横关塞间。
指衣猿可学,入画虎能暗。
东渡留残稿,西行忆故山。
虚名愧相误,浪墨几时删?
 
我父因老母在堂,生辰先一日返嘉善叩拜老母,许多友好,多随往嘉善,正在大家兴高采烈之际,我祖母怫然不悦,呼我父近前曰:“老娘尚健在,尔敢言寿?”我父素以孝友名闻乡里,至此乃长跪请罪。我祖母当下以手杖在我父背上轻挞三下,聊示警戒,宾客哗然,多称颂我祖母持家有方,恩威并施,一时沪上报章,竟刊其事,传为佳话。是年九月,我父与八叔同游华山,归来集其摄影,成《佛山画影》,于二十四年冬,由北京集粹山房出版。
 
民国二十二年元月,我父与八叔举家迁往苏州网师园。该园为苏州名园之一,清康熙时,属瞿姓所有,故又称瞿园。该园辗主,最后为张作霖赠予川人张锡銮为养老之所。张锡銮之子张师黄与叶恭绰交好,先以馀屋供叶赁住,叶复倡议迎张氏昆仲来居,包括桂花厅、琳琅馆、芍药圃等,占地既广,时有高朋满座之盛;裱工屈子琴期满北归,复从杭州聘得著名裱工周龙苍在纲师园专事装裱。
 
是年,安徽不靖,我父与八叔乃迎我祖母来苏州居住。我父居网师园时,住在园中的芍药圃,八叔则住在桂花厅畔之琳琅馆,两处都花木环绕,绕有画意。古树旁有深井,蓄水清澈透凉,盛夏时常以布袋装西瓜沉入井水中,成为天然冷藏,我父和八叔极喜啖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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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张心素在苏州网师园与虎儿合影
 
由于网师园地方宽大,所以我父亲能达到他养虎的愿望,这只老虎谈者已多,我父名之为虎儿,常时系了铁链与我父及家人游玩,而其活动范围总不出芍药圃,晚上,客厅与卧室均不闭户,与虎儿和平相处,成为游侣。当时的网师园,诚可形容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时常有京沪画友专诚来访,或与我父昆仲及虎儿等合影,以志一时盛会。是年,我父以《柳荫归牧》、八叔则以《墨荷》参加巴黎博物馆展览,八叔所绘墨荷,即为该馆购藏。
 
民国二十三年春夏之际,我父应星马巨商胡文虎先生之邀请携子比德,乘轮远渡南洋群岛,如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各地,一一涉足。归途曾写出峡图,以志游踪。秋间,我父与八叔应北方画友邀请,作华北游,假寓颐和园听鹂馆,合作画件甚多。
 
民国二十四年重九,大千八叔览胜华山,我父以早年所作《十二金钗图》题词曰:“余画三十年,兴之所至,多有未完之稿,舍弟大千每为拾遗补缺,今题识付装,惜大千重游华山未归;不得一共商榷之乐也!”手足情深,情见乎辞。是年农历五月十六日,我祖母曾太夫人在安徽郎溪逝世,享寿七十有六。我父与八叔到安徽奔丧,每日行天主教弥撒礼,遵遗命停柩于城厢新安会,待三年后再行安葬,不幸其次年日寇侵占郎溪,乃由天主教会将我祖母灵柩葬于天主堂内。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日寇侵占上海,其时八叔尚留在北平,我父携同家眷离苏州往安徽逃难,书画珍品,多不之顾。虎儿本由门人吴子留守饲养,日机轰炸不绝,吴生无奈逃去,虎儿饿死在网师园内。 
 
民国六十九年,大风堂留沦门人摩畊云函托本刊主编沈华苇窗先生,求得八叔重题“先仲兄所豢虎儿之墓”九个字,已于去年(1987)四月在网师园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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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题“先仲兄所豢虎儿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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