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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不便明言的凶杀案

一件不便明言的凶杀案

时间:2022-08-08 15:55:56 来源:钱 正 作者:

一件不便明言的凶杀案
钱  正

2006年10月出版的《苏州沧浪区志》在苏州名园《网师园》的篇章中写着:“1938年何亚农购得此园,费时三年,全面整修。1946年,何病故,园由妻王季珊继承。1950年,王季珊暴卒,其子女何怡贞、何泽明等将园献给国家。”
王季珊“暴卒”,未予明说,想不到这两字背后,隐藏着一个不便明言的凶杀案,而我恰巧是亲自接触这桩案件,并深知内情的人。
1950年初,我从苏州行政区公安局调入苏州市公安局三科工作(内称治安科)。三科是公安局里工作内容最庞杂的一个科,复盖面广,毫不跨张地说:它几乎囊括了过去国民党警察局的全部业务,从消防、交通、刑事侦察、户籍、社会治安、外侨、特种行业(包括浴室、理发、旧货、影剧娱乐场所、刻字、印刷等)管理、甚至从天上飞的鸽子、地下奔跑的狗,全部是三科的工作内容。有时还包括逮捕人犯的报批、和前期审讯,忙得不亦乐乎。而其中最大的重头戏,当然是各种刑事案件,而凶杀案更是重中之重。
1950年初,苏州解放不到一年,革命秩序还未巩固确立,散兵游勇、流氓土匪、潜伏间谍、派遣来的武装匪特,经常不断爆发大案,而网师园主王季珊的凶杀案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是1950年冬天,一个阴沉的深夜,位于苏州南区僻静的十全街乌弄堂和局头弄(十多米长的直塞弄堂)之间,有一幢精致的花园洋房,主楼取名“灌木楼”(现并入南园宾馆),奇怪的是房内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11点钟左右才熄灭。第二天一早,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楼内女主人和另一位青年女仆,同时被杀。蔡贞坊派出所立刻向区分局和市局报案。三科火速派出刑侦人员、法医赶赴现场,着手侦查。 
第一个发现案件的是这花园门房的守门的老人。老人平时忠于职守,清晨按时开门,晚上按时闭门。自从男主人何亚农1946年病故后,门上来客骤然少了;1949年春解放后,更是门可罗雀。女主人王季珊整天和青年女仆相伴,女仆本地人,安分守纪。很少外出,为人和气,主仆之间从未有什么不愉快事情。老汉只管门房和养好一条狼狗。老汉也很少进楼,一屋三人平静地过着日子。
但这天异样了,直到上午9点钟,不见楼内有人出来,这就奇了,女仆要买菜的啊!经过门房总要和老人招呼,老人也照例满面笑容地用钥匙打开大门,有话没话地搭上几句。多少年来天晴雨阴,从未间断。今天怎么了,难道生病起不来了?那中午的饭菜怎么办?老人不免担心起来,他整整衣服,轻声轻气地向小楼走去。想不到跨进小楼还没到女主人房间旁,一个血淋淋的人仆到在过道里,身旁还丢下一件正在编织的绒线衣,而一根长长的绒线还伸向王季珊老夫人的房间,他大惊失色、立即报警。当我们到达现场后,问话时他还吓得战战竞竞、搭前搭后地讲出了当时的情况。
当天晚上,下着雨,小巷里早就没有人影,一盏昏暗的路灯微微发着黄黄的光。吃过晚饭,老汉早就把大门锁上,此时约七点左右,想来也不会有客人来了,于是放出大狼狗,让它在花园里巡游,老人也定心地早早上床睡了。谁知早上会发生这样的事?
刑侦人员了显得一脸迷惘。平静的夜、平静的凶杀,连声音都没有一点,岂不是天下奇闻。走进主楼,细细察看,只见倒卧着的女仆头上被用钝器重重的一击,血流遍地,倒卧着头朝外,脚在内,说明她正向外行动时,被背后赶上来的人击倒;一件正在编织的绒线衣丢在身边,而一条绒线还引进了王季珊的房中,那里停留着一个绒线球,说明事发前,女仆也在房中。女主人的情况同样惨,同样头部受到钝器猛击致死,横卧在床上,被褥浸透鲜血,双手摊开,不像有挣扎搏斗的痕迹,说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意想不到的猛击。
向四邻访问,大部分感到意外,没有听到那里有什么响声,只看见楼里的灯光一直亮着,直到深夜11点以后熄灭,特别令人不可理解的是那只一向凶猛的狼狗,竟也没有发生半点吠声。死了二个女性,案情尤其重大,那是何亚农的无人——王季珊。
何亚农是谁?国民党元老、知名人物。1994年版《苏州市志》有立传载:何澄(1880——1946),号亚农,山西灵石县人,青年时留学日本振武学堂及陆军士官学校(与蒋介石同学)1905年参加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翌年,被选为同盟会“铁血丈夫团”的军事骨干,受孙中山派遣,回山西进行革命宣传组织工作,宣统元年(1909年)任保定军官学校教官,在新军中培植革命力量。辛亥革命爆发,何澄在上海辅佐陈其美,任沪军都督府参谋长时,蒋介石还是他的下级。民国5年(1916年)5月,陈其美遇刺,何澄遂解甲,寓居苏州。后曾任沧石铁路筹备局局长,中央监察院监察委员。在苏州兴办益亚布厂、担任振体女校校董等职。何澄博学多闻,精于鉴赏古物,常以已财,搜购文物,并购置、修葺网师园,提高了该园的品位。抗日战争期间,他将毕生收集的大量文物密藏于灌木楼天花板和土中。抗日胜利,他寓居于北京张大千家,突患脑溢血,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就去世。1956年,何澄子女将收藏的千余件文物损赠给苏州博物馆,其中的一批列入国家一级文物。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子女来到苏州,还在花园的土山内再次掘出秘藏的装有七十余枚珍贵印章的彩罐,其中有比黄金更贵重的田黄、鸡血等珍品,全部捐赠给南京博物院。这样一个极有影响的名人之妻被杀,在当时不能不引起震动,何况何亚农的子女,不光是著名人物,特别是二女儿何泽慧是中国中子物理和裂变物理等科学领域中作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被誉为“中国的居里夫人”,1980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何泽慧的丈夫钱三强更被称为“中国原子弹之父”,是中国原子核科学基地、中国原子能事业和中国科学院的创建人之一,曾任国家第二机械工业部副部长、中国物理学会理事长、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
王季珊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名门闺秀。祖上王鳌是明代宰相、大学士;其父王蔚颂(1848——1895),字芾卿,光绪六年进士,曾任户部主事,军机章京,曾应冯桂芬之邀参予《苏州府志》编写,并参加常熟《铁琴铜剑楼书目》校定,是个博学多才的学者型人物,曾被苏州元老潘祖荫、常熟帝师翁同和看重而成为其“座师”,平时忧国忧民,特别在甲午战时,惊悉中国战败、割地赔款后,悲愤悒郁而逝,年仅48岁。
王季珊知书达礼,嫁与何亚农后,长期住灌木楼,与父家的十全街怀厚堂隔墙相望。其长兄王季烈,光绪三十年进士、学者,编译中国第一部大学用书《物理学》、最早的X光专著《通物电光》及其他物理、化学著作,兼任商务印书馆理科编辑。二哥王季同,数学家,27岁即出版《积校补解》、《泛倍数衍》、《九客公式》等早期介绍西方数学的重要著作,清代末期《俄事警闻》日报主编。三妹王季玉,美国麻省蒙物霍音克好大学文学士、伊利诺大学植物学硕士,苏州振华女校校长,都是闻名国内的有影响人物。而王季珊现在突然被人杀害,公安部门受到极大的压力,江苏省公安厅、华东公安部全部参予,苏州市公安局领导深知此案非破不可,否则无法向社会各界交待。
刑侦人员制作了二位死者的玻璃血液点片,摄取了在围墙背后泥地上和爬围墙时留下的篮球鞋鞋底痕迹,确定了当夜凶手潜入住宅的路线,而当夜巡视全宅的凶猛狼犬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公安人员判断凶犯是经常出入住宅的“熟人”。
公安部门侦破凶杀案除了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和极其微细的物证外,另外一方面则是理论上的逻辑推理,杀人不外乎四个方面:男女之间的情杀,家族之间的仇杀,谋财害命盗杀,政治上的暗杀。女主人年龄老、出身清高,其夫何亚农虽从政,但已去世多年,只有盗杀的可能最大。而盗杀作案者,首先要了解主人底细,且本人要处于手头缺钱的境地,要具备从心理、生理到人际关系等各方面敢于走向杀人极端的条件。公安人员普遍排查和他家往来、知底细的人中,几乎找不出能杀人的对象。但一个简直不能想象的人,进入公安人员的侦查线。这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何泽源。何泽源排行最小,也许由于深受宠爱和家庭条件十分优越的缘故,不象他的兄长姐姐那样,从小贪玩好吃,学业不好,实在不是块读书料,最后勉强地考上个体育专业毕业后,就是苏州乐益女中当体育教师,解放初期教师待遇菲薄,但他个人化费不小,是松鹤楼、味雅酒楼的常客,穿着考究,皮鞋要名牌等等,暗地里还喜欢赌博。这点教师工资那经得起这样的开销。他手头缺钱时,唯一的办法找妈妈要钱。他妈自丈夫死后断绝了经济来源,到苏州解放后,连变卖文物、手饰的渠道一时都被切断,更没有典当借贷等出路,过着清苦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多少要给他点,然总是免不了要唠叨一番。儿子拿到钱就跑,什么话也听不进,只感到老太婆有化不完的钱,死抓紧不肯给,既小气,又噜苏,“死了还能带到棺材里去?”他常常恶狠狠地背后骂娘。
赌博是个无底洞,外债越欠越多,逼债人逼得他快疯了,白天还要上课,这天晚上,决心到老太婆那里狠狠地搞一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眼前这难关也真逼得死人!
夜深人静,冬雨淅沥,他穿上篮球鞋,一袭运动衫,套上一件雨披离开学校宿舍,直奔妈妈家去。这次是破釜沉舟,决不能从大门进去,老头认得他,他绕到后,四顾无人,又是树草掩护,他在雨声中,伸起玩单杠双杠时练就的一双有劲的手臂,一跃而上,抓住围墙顶部,用力一吊一揿,轻而易举地上了墙,双脚翻过墙顶,转身后反扒墙顶,轻轻一跃,双手脱空,已经到了地面。狼狗虽听到声音,冲过来嗅到的是小主人的气味,也就不响了,反而摇着尾巴作亲热表示。
何泽源进了房,母子俩都没有好脸色,开门见山要钱,结果争执起来,女仆从中不好说话,王季珊气得起身坐在床沿,谁也想不到,何泽源从背着的一只运动包里拿出一只铁哑铃,猛地向母亲头上砸去,上了年纪的人,又是自己儿子,做梦也没防这一手,本来是风烛之年,连哼没哼一声,就横身倒了下去,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死了。女仆被突然这下惊呆了,当她转过神来,立刻逃了出来,想躲进自己房里,但那里敌得过当体育教师的灵敏程度,刚跑到走廊上,就被何泽源赶上,不能留活口,举起哑铃击头部,同样连叫声全无,朴倒在地,撤下手中编织的绒线衣,而绒线球还在主人房间里!
何泽源一连杀了二人,心慌异常。活生生的两人瞬间变了浸透鲜血的尸体。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现场,连原本来要钱的念头也吓走了,他把作案工具哑铃收入包里,熄掉电灯,循原路从围墙翻了出去,潜回学校宿舍。心里虽害怕,但还以为绝对无人知晓这桩罪案的。
刑侦人员没有当场拿住凶犯,只是增加些破案的难度,但决不是就破不了案。许多迹象构成了作案的规律,而这些规律套在何泽源身上,丝丝入扣,很难找到绝然对立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处,这就构成重大嫌疑。再经进一步调查:赌博、欠债、手头紧,挥霍;本来经常去妈妈处的,他突然不再去了;听得妈妈死讯,不是悲痛而是慌乱;而使他无法辨解的是墙后泥地上和围墙上留下的鞋印,就是和放在他床下的那双篮球鞋底印一模一样;哑铃上,他根本没注意到留下的血迹,经化验就是死者的血;没有任何人可证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到底哪儿去的,而学校传达室却可以证明他确是半夜才返校的事实。
市公安局为了慎重起见,先找他谈话,希望他以家属的身份,协助尽快破案,实际是从中核实一些情况,但他十分慌乱,却又故作镇静,矛盾百出。矢口否认,叫他自己解释,又无论如何说不明白,连自己也承认无法自圆其说。
何泽源背后还有一大群亲人,姐姐何泽瑛、何泽慧都在北京,特别是何泽慧,“中国居里夫人”……。在苏州,有他的姑妈王季玉,苏州的知名人物,所有这些,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经请示上级,决定请北京的两位姐姐来苏州面商,告诉他们,案件应该说是可以破了,假使同意的话,准备立即逮捕何泽源。二位姐姐犹疑起来,她们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弟弟杀了母亲。如果同意公安局意见,势必再赔上个亲弟弟,并对整个家族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难堪,如果不同意,那么就不能再向公安部门提出“必需破案”的要求,何况那个宝贝弟弟今后能否保证不再发生类似问题?她们表示容许给一点时间回去商量以后,再作答复。很快意见返馈过来:事情到此为至,弟弟由她们带回北京管教。公安部门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影响,在当时政策的许可下,一桩大案,渐渐地消散在无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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