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痴张善子的传奇一生

内江人张善子自幼研习画艺，尤好画虎，并亲自在苏州、成都喂养乳虎，与八弟张大千一起对虎作画，成为中国近现代画虎大家，素有“虎痴”美誉。1938年，张善子携与张大千同画的180幅作品远赴法国、美国义展义卖，法国总统勒勃郎亲往参观，赞叹张善子为“东方近代艺术代表”。

穷困潦倒的童年　　
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农历五月二十七日，张善子生于内江象鼻嘴堰塘湾，父亲张忠发早年在自流井经商失败，回到内江后以收破烂为生，一家人生活极为贫困，好在母亲曾友贞善于绘画绣花，用单线白描绘帐帘、枕套、鞋样，人称“张画花”，以补贴家用。张忠发夫妇生了9男2女，仅有6个孩子存活下来。张善子是次子，原名张正兰，晚年改称善子，其八弟张正权，就是后来名扬四海的大师张大千。
　　19世纪末，整个四川都进行着如火如荼的反洋教斗争，1898年，张善子率200余名青年攻打大足教堂。不久，义和团运动即遭到镇压，张善子也被通缉，面对残酷的现实，张善子决定东渡日本，寻求救国救民的办法。
　　童年的张善子并没有留下太多故事，据李永翘在《报国风高的名画家张善子》一文介绍，张忠发夫妇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幼年张善子常被带进教堂，其实，张善子更向往“替天行道”，喜欢劫富济贫的梁山好汉，渴望“杀尽不平尽太平”。10岁那年，张善子入私塾读书，课余就跟母亲学画，他勤于作画，苦于探索，很快将山水、花鸟画的心得了然于心，在当地也渐渐有了一点名气。在友人的帮助下，张善子进入内江师范学堂读书，他深知这个读书机会难得，在校发愤苦读，“通五经百家，学东西洋语言文字”。数年后，张善子“由师范校优证毕业”，来到内江小学、内江中学作了一段时间教师，其间，继续绘画，钻研画作，对幼年张大千产生了重大影响。

　　东渡日本学绘画

　　1903年，张善子来到日本，进入明治大学经济系，与许多在国外留学的青年一样，他也渴望走一条“实业救国”的道路，不久，张善子又进入明治大学美术专修班学习绘画。在日本，张善子始终涌动着报国的渴望，1905年，当他得知孙中山在日本创立了中国同盟会，非常兴奋，旋即入会，成为四川最早的同盟会员之一。

　　1907年，张善子由日本回国，参加四川保路运动，并以四川省资议员的身份帮助革命党人刺探情报。辛亥革命后，张善子被委任为蜀军第一师第二旅少将旅长，他“工武事，精骑术，能于马上双手发枪”，文武双全。1913年，袁世凯图谋复辟，张善子闻讯大怒，毅然率部参加熊克武的反袁斗争。二次革命失败后，张善子被列为全国要犯，电令通缉，他只好在内江老家的山中避难，每日靠八弟张大千送去衣食，不久，张善子再度东渡日本。

　　1916年，袁世凯在一片骂声中倒台，张善子于次年回国，将八弟张大千带入日本学画，此时，他的画作已渐入佳境，在他帮助下，张大千进步很快，后来，张大千成名后常对学生说：“我的画，是我哥哥教出来的，你们拜我为师，亦须拜我的哥哥善子。”从日本回国后，张善子先后任乐至、南部、阆中、蓬溪、乐山、三台等地盐场知事。1922年，又从三台入北京，出任总统府咨议，后又任国务院咨议、直鲁豫巡阅使署顾问、察哈尔省丰镇、清凉城清丈局长、察哈尔造币厂总务科长、商都县长等职。这些官职是许多人梦觅以求的肥缺，然而，张善子每到一处，无不兢兢业业。1925年，国内军阀混战，张善子遂辞去一切职务，与张大千一起同以作画为生。

　　1918年至1920年，张善子在乐至县任盐务知事，当时军阀混战，土匪猖狂，鸦片流毒甚广。1919年春节，张善子叫人做了十二盏长柄牌灯，分悬于盐务署大门，并左右亲绘巨幅虎画张贴，吸引了不少人前往围观。左边画的是一只巨虎，噙着一根鸦片烟枪，烟斗下面有个枯瘦如柴的烟鬼奄奄毙命，张善子在画端题《西江月》一首：“此是杀人凶器，不名烟枪名枪。可怜老人发苍苍，自把青春送葬。为何尔又钻去，还须仔细思量。英人毒害祸心藏，急早回头为上。”右边画的则是一只大黄斑老虎，虎背上驮着两个胀鼓鼓的钱袋，后边几个持刀的强盗追去抢劫。画端也题《西江月》道：“虎背钱来何处，无非豪夺民间。张牙舞爪态欣然，无愧‘大人虎变’。何苦重财轻命，铤而走险抢钱，一丘之貉逞凶残，终是‘窃钩’血溅。”张善子善画虎的名声，一时在乐至流传开来，福音堂牧师李慎怀向他求画，张善子画了一幅黑虎送他，并题诗道：“迎人笑面世多术，虎卧深山不敢出；为惧爪牙生在胸，猛虎不敌恶人毒。”

　　开创大风堂

　　1925年，张善子与张大千共定画室名为“大风堂”。据《报国风高的名画家张善子》一文记载，张善子为人豪爽，广交文友，在上海享有“风雅领袖”的盛名。不久，他参加经亨颐的“寒三友画社”，稍后又组织“九社”，与友人一起研习画艺。张善子善于画山水、人物、走兽，是位全能画家，著名鉴赏家谢玉岑曾评价他“山水比唐六如、邓穆倩；人物如陈老莲、张大风；走兽法李龙眠、赵松雪，无不精妙”。张善子早年的《八骏图》《五牛图》，皆是名扬四海的作品。张大千也对二哥的画艺钦佩不已，他说，“仲兄以养虎画虎擅名于世，不知其尤研精相马，故其所画，直逼曹、韩。”

　　在张善子自己看来，他最喜欢的还是画虎。20世纪初，他在阆中锦屏山画了两块虎碑，一为《上山虎》，一为《下山虎》，并各题了一句首诗，“眈眈虎视遍西东，瓜豆山河在眼中；狮睡至今犹为醒，将来谁是主人翁？”“天地英雄气，只在此山中；循环不可测，林暗草惊风！”

　　1930年，张善子采用《西厢记》中的12句艳词，画了12幅虎画，取名《十二金钗图》，讽喻世事。其师曾农髯见后，喜形于色，在画上题词道：“去年来沪，携其平生所画虎，大者丈余，小者数尺，或写群虎争食，喻当道贤者；或写犬而蒙以虎皮，喻贤者中之又贤者。”《十二金钗图》公展之日，观者如堵。

　　张善子托人从日本买回以致乳虎，运至成都亲自喂养，日夜观察，对虎作画。1935年，张善子又得友人相赠乳虎一只，大喜过望，亲自到武汉将乳虎接回苏州网师园，精心喂养。说来也巧，乳虎颇通人性，白天不离张善子左右，晚上就在其榻下安眠，见者无不心惊。张善子与张大千在网师园对虎作画，画技日益精进，从虎的任一部位开始，信笔画来，皆是神来之笔。陈散原后来写诗相赠：“二张画虎冠时名，画虎兼资养虎成；视以善心无异类，愿推仁术问苍生。”诗人杨云史也赞道：“画虎先从养虎看，张髯意态托毫端；点睛掷笔纸飞去，月黑风高草木寒。”俗话说，养虎为患，张善子却与虎相处甚得，一时传为佳话。

　　张善子养虎，也寻虎，他曾数次到黄山寻觅虎的踪迹。黄山地处皖南，自古以来便有老虎出没，不过历代亲眼见过虎的人更少，偏偏喜虎成癖的张善子在黄山旅游写生期间两次见到老虎，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张善子与宋哲元

　　1934年秋，张善子与张大千在北京举行画展，其中有一幅张善子得力作——《黄山神虎》。画顶端数条瀑布飞泻而下，浪花飞溅，中间是白云，如絮如烟，下右侧则是苍松树梢，在寒风中抖瑟，一只巨虎从山顶上猛扑下来，怒目张牙，虎威逼人，天摇地动，画上还题了一首七绝：石涛画松能画皮，渐江画山能画骨。两师黄山住半生，未见当年此神物。这幅《黄山神虎》完成于黄山，回到苏州后又潜心加工才完成，他自己也对这幅巨作十分满意，认为是自己上千幅虎画中最成功的一幅。

　　《黄山神虎》在画展上被标成非卖品，时任察哈尔省主席的宋哲元也参加了画展，他见到《黄山神虎》时顿觉眼前一亮，久久不愿离去，随行的副军长秦德纯、总参议肖振瀛等人看出他有买下画的意思，提出购画，出多少钱都不在乎。张善子起初也不舍将画作出卖，后来经张伯驹、叶恭绰等人多方说合，才同意将《黄山神虎》出让，卖价2000银元。在当时，一块银元可以买80个鸡蛋，2000银元已是一笔巨款，为此，张善子特为说明：《黄山神虎》本应送给抗日名将宋哲元，但他养了几匹虎在苏州网师园家中，又举办画展，开销过大，入不敷出，实在是不得已才提出要钱。宋哲元并不介意，喜不自胜，他将重金购回的《黄山神虎》携回公馆，置于客厅中，朝夕观摩，视若镇宅之宝。

　　绘画报国抗日寇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张善子忧心如焚，毅然率家人匆匆西上，途中自己收藏的名家字画几乎丧失殆尽，喂养多年的乳虎也在战火中死去。张善子大为悲愤，在郎溪，他对友人说：“丈夫值此机会，应国而忘家。此次我来郎溪，生平收藏存在苏州网师园，皆弃之如土。以今日第一事为救国家于危亡，万一国家不保，虽富拥百城，又有何用？恨吾非猛士，不能执干戈于疆场，今将以吾画笔写出吾之忠愤来鼓荡志士，为海内艺苑同人倡！”张善子虽是一介书生，却亦投身到抗战大潮之中，用自己的行动影响、感动了很多“猛士”。他离开郎溪后，冒着敌机的扫射，乘坐小火轮到达芜湖，又坐轮船到安庆，再换木帆船前往九江。一路上，亲眼看见敌机肆虐，难民遭殃，他沿途画了许多虎画，寄赠给前方将士，鼓励他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在武汉，张善子与郭沫若等人经常聚会，他以二丈白布绘了一幅《怒吼吧，中国》图，上画二十八只怒虎，形态生动，气势逼人，款题：“雄大王风，一致怒吼，威撼河山，势吞小丑。”这二十八只怒虎象征中国当时二十八个行政省。后来，日军逼近武汉，空袭不断，张善子才与家人退至宜昌，暂住在三弟张丽诚开设的振华布店中，就在《怒吼吧，中国》快完成那天傍晚，宜昌也响起了急剧的警报声，张善子将一腔愤怒完全倾泻于画作之上，继续挥毫疾挥，一个飞行员见此情景，大为激动：“张老，您就安心把画画好吧，等我去歼灭敌机！”就在冲天的火光中，张善子完成了这幅巨作。

　　1937年底，宜昌难民日见增多，正直的张善子自作主张，卖掉了三弟的振华布店，用来救济难民。不久，他又率家人到重庆，出任赈济委员会委员。1938年，张善子在周恩来的帮助下，携与大千共同画的180幅作品赴法国、美国为中国抗战事业义展义卖，法国总统勒勃郎亲往参观，赞叹张善子为“东方近代艺术代表”。不久，张善子又应美国总统罗斯福及其夫人邀请赴白宫作客。张善子精心绘制了几张巨虎图，赠送给罗斯福，罗斯福视画为奇珍，特别吩咐将画挂在白宫林肯像侧。这幅珍贵的画作至今仍陈列在白宫大厅，中国平民画家进入白宫，获得如此殊荣，张善子当为第一人。

　　在美国纽约，张善子听说陈纳德将军拟在美国组建空军志愿队援华，十分激动，精心创作了《飞虎图》赠送陈纳德将军。画面上是两只带翅膀的老虎，勇猛敏捷，虎虎生气，寓意如虎添翼。陈纳德后来将其率领的美国空军命名为“飞虎队”，并按《飞虎图》做了许多旗帜、徽章分发给部下。张善子此时已染疾病，他却抱病在河内、巴黎、纽约、芝加哥、费城，旧金山、波士顿等地展出，所至之处观众踊跃，募得捐款及门票收入逾百万美元。

　　1940年8月，张善子结束募捐工作回国。9月2日搭美国至菲律宾的远洋轮船，抵达香港，此时他的身上除了随身展品，竟已腰无分文，后来靠在香港举办临时画展的门票才勉强凑够一张到重庆的机票。就在他回重庆15天后，1940年10月20日，这位蜚声中外的画坛巨匠，由于过度操劳，在重庆歌乐山宽仁医院辞世，享年5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