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铁缘遇半痴老人
时间：2020-12-04 11:22:13 来源：苏州档案 作者：黄恽
曹大铁缘遇半痴老人
江南苏州，在过去，即使是富裕人家，一般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或即使有独立的卫生间——楼梯间或马桶间，为了方便和安全，在卧室内的角落或床背后也安置马桶。楼梯间作卫生间，张爱玲在《小团圆》里有过描写，而卧室中的那个角落，周天籁的《亭子间嫂嫂》写到更多，此处不赘。
1965年的曹大铁，已经不是常熟第一富户，而是一个家财所剩无几的建筑工程师。他从工作地安徽安庆回到家乡，只有两间小房栖身。
曹大铁题《历代帝王国号歌》
那天，曹大铁正在卧室里方便，忽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的发生，一下子就把当下与二十年前的一件事联系了起来，现在有一个词叫做穿越，时空就这样交叉，汇到一个点上。曹大铁把这件事称作“缘遇”。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卧室中两口楠木书橱顶上堆置的乱七八糟的书，忽然就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地坍塌跌落了下来。
声响很大，哗啦啦落下来，正好落在无法移动半步的曹大铁的脚前，使他受了小小的惊吓。
一堆书莫名其妙地落下来，一定是堆放不稳的缘故。而正在这个时候落下来，却是一个巧合。
还有巧中巧，用曹大铁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出鬼了。
原来一大堆跌落下来的书中，有一本是陈乃乾的《室名别号索引》，正好翻开在曹大铁的面前，其中有一条映入眼帘：
半痴老人明海虞顾囦（按：囦，渊的古体）
这个半痴老人，曹大铁二十年前就曾觌面遭遇，但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这人是谁？谜底竟然就藏在这里。
这样的缘遇也不是特例。清初常熟诗人徐兰，一向住在北京。康熙四十六年，他回常熟扫墓。他家的祖墓一直在常熟北门外，但从早晨到中午，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看他焦急，有一个当地的看坟人李奉宁就留他在家里吃个便饭。席间，一阵大风吹来，风卷尘埃，无法睁眼。这时，李奉宁家客厅梁上吹落下一本书，拾起一看，原来是一本山田册。山田册，又称鱼鳞图，是当年人们记载土地归属的本子。翻开来，徐兰家祖坟的地址书中有载，在范家墩附近。饭后实地一找，果然不错。事见王应奎《柳南随笔》。
再继续说曹大铁的缘遇，让我们回到二十年前。
1946年春，抗战结束，曹大铁回到常熟故里。看起来天下太平，正好大兴土木，为自己修造宅邸。他在城北的秋水园初步竣工，好友张葱玉（浙江南浔人，当代书画鉴定大家）来常熟游玩，下榻曹大铁的菱花馆，馆的西边窗外有几亩空地，正处在城墙之下，又与虞山北麓接壤。
张葱玉为曹大铁出主意说：这里不妨辟作竹林，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曹兄您虽不是官场中人，卧听萧萧竹，却也可助诗思啊。张葱玉想到了郑板桥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张兄高见，曹大铁想想不错，弄个竹林，对他来说并不费事。
这年农历四月初八上午，曹大铁命小工买来二百株竹子，种到城墙根处，因为地不够平整，影响竹林的整体效果，就暂时停工，待下午平了地再种。
孰料下午平地，却在城墙之下挖出了一具遗骸。
据曹大铁自己说：“午后整理地坪，忽见墓葬，棺木已毁，遗骸尚存，上半完整，下半扰乱。”
遗骸的身下，发现了一个可以证明其身份的长方朱文铜印，文曰“半痴”。
曹大铁知道，常熟城墙修筑于明嘉靖三十二年，从这个印来看，却分明是宋元时代的，再看看坟墓的土色和形制，他判断这个坟墓和他的主人安葬的时间当在明代嘉靖城墙修筑之前。
“半痴”就是眼前这具遗骸，但“半痴”是谁？曹大铁不知道，张葱玉也毫无印象。当年正在建屋，图书都不在手边，无从查起。曹大铁焚香祭拜一番，叫人把遗骸重新掩埋于原地。愿这位“半痴”安息。
二十年后，这位“半痴”却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介绍了自己——原来“半痴”就是顾囦。
怪不得曹大铁要忍不住惊呼出鬼了。
时光在这个端阳节显露了不可思议的穿插连接倒错逆袭……
曹大铁从马桶上起身，仍是茫茫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只想进一步了解顾囦其人。顾不得地上乱糟糟一大堆，即刻到书橱里查找《中国人名大辞典》和《常熟画志》。为了进一步求证，他又出了门，到朋友曹仲道家去查《苏州府志》。
终于可以肯定，这位半痴老人正是元代常熟的顾囦。
《苏州府志》顾囦条目说：
顾囦字子囦，苏州府常熟县界碑人，晚号半痴老人。元至元末，尝为海漕万户，入明，隐遁北山。工绘事，见奇山水及佳树石，即心与境会，挥洒得意。初师董源，出入诸家，尤工设色，藏袭古名画甚富。
自家的窗外，居然安息着一位元代画家半痴老人顾囦，且在二十年后，冥冥中以这样的巧合启示了他，真是不可思议。二十年的疑窦，一朝冰释，可惜老友张葱玉已经去世，来不及告诉他了，要是他知道，曹大铁想，一定也会高兴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