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蓉之：是什么使得今天的张大千作品拍卖如此不同？如此迷人？
时间：2022-05-07 16:10:27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陆蓉之
陆蓉之：是什么使得今天的张大千作品拍卖如此不同？如此迷人？
文｜陆蓉之
今天，2022年4月30日我人还在威尼斯，为我创办的《第一届元宇宙艺术年度展@威尼斯》作临别前的徘徊与评估时，看到朋友圈发来香港苏富比春拍现场，张大千《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金碧山水拍出了3.70495亿港元高价的新闻，不但刷新了张大千作品拍卖的世界纪录，同时也为艺术界低迷的脉象着实打了一剂强心针。
自右第一排：丁翼、傅申、钟寿仁、孙家勤；
第二排：袁守谦、黄君璧、张大千、徐雯波、马寿华、叶公超、容羡餘；
第三排：邵幼轩、吴詠香、孙云生、李超哉、余伟、匡仲英、吴平、陈丹诚、陈子和；
第四排：陈子和夫人、陈隽甫、？、陶寿伯、胡念祖
昨天，我才在威尼斯艺术学院演讲了“METAVERSE, THE FUTURE HAS ARRIVED”时，提及Richard Hamilton在1956年所作的“Just What Is It That Makes Today’s Homes So Different, So Appealing?”对之后当代艺术的影响，不禁立即联想到这幅上一世纪代表波普艺术的追问，和今天这幅张大千1948年所作的仿临宋人王希孟《千里江山图》金碧山水拍出天价之间，是否一样具有时代性的意义？是否意味着在14亿人口的中国，一个新的审美时代也将就此展开？
齐白石（1864-1957）、张大千（1898-1983）是中国近代艺术史上的传奇人物，就像西方的毕加索（1881-1973）、安迪·沃霍尔（1928-1987）那样，他们都是一个时代艺术风潮的领军人物，也都是大众审美趋势的带动者。但是，以在国际间家喻户晓的程度来衡量，齐白石与张大千和与他们平行在西方的两位同期巨匠相比，在国际上的普遍知名程度却又是远远望尘莫及了。这种名气与艺术市场价值之间的巨大鸿沟与落差的原因究竟为何？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我们才勉强看到了我们也总算出了一位大众化家喻户晓的传奇艺术家？
首先，中国书画艺术千年以来的发展和文艺复兴以降的西方视觉艺术相较，从根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系统。光是中国文人书画上千年以来，偏重于达官显要之间的竞相舞文弄墨对“业余性”的褒扬，反而贬抑卖画营生的“专业价值”这一点，明代的仇英在艺术史上地位远不及文征明就是非常明显的案例。
然而，这在西方艺术史上，可以说是完全找不到类比、相通之处，而且足以令人西方研究者百思不解的中国特色。徐悲鸿盛赞张大千是“五百年来一大千”，是中国艺术史上艺术评论观念上的重大突破。徐悲鸿是从张大千作为一位艺术创作工作者的身份，去评量他的才华、技能、自我创新的水平、市场认同程度的多方面综合表现，真正是前无古人的。其实，这个说法的本身也是一样是前无古人的，这点当然和徐悲鸿自己曾经渡海留欧的经历脱不了干系。他把艺术评论对焦在作品的本身，而不是传统艺术史学者以创作者的出身、师承、学识、人品…等作为衡量准则。
由于张大千对中国传统水墨画的工笔、写意、没骨、泼彩、泼墨、大小青绿或金碧山水…等都无所不能；山水、人物、花鸟、翎毛、走兽、亭台楼阁…等内容，都能随手拈来，无所不精；尺幅规模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甚或数丈通屏，这样宽阔雄厚的才情，在中国艺术史上也绝对是今古未见的全方位画家。就因为张大千的作品可繁可简、往往主随客意总能满足喜爱他作品的各色人等，以至于他的作品总量，堪比毕加索，很难精确统计出来。尤其是大千先生经常会遇到熟人开口索求，他通常都不会推脱，也就当场挥毫相赠，这样的江湖豪气，一直被「雅俗共赏」所贬损，而忽视了他对中国艺术数千年历史，从敦煌以降博古通今的渊博学养，他的临摹作品，甚至伪作，有时技法表现还更胜于原作。
我在1964年被外公带去向大千先生三跪九叩首，想要拜师，结果因为我的5位姨妈郁慕贞、郁慕洁、郁慕娟、郁慕云、郁慕莲早在1945年上海李秋君家中同时拜入大风堂，当时报上还登出“五美女拜大师”的新闻，白胡子老爷爷说不能乱了辈分，收下拜帖就随手交给匡仲英（匡时），指派他负责教我，作为再传弟子。有趣的是我9岁时曾经在台北师范大学夜间部补校跟随孙家勤老师学习人物画，日后孙老师竟然也到了巴西追随大千先生，我只能作为大风堂的再传弟子，可真就是铁板钉钉的命中注定了。
2017年傅申和弟子赵硕在美国加州「可以居」拍摄纪录片《傅申:笔墨究心》时，曾就「血战古人」的观点，以及故意作伪来挑衅专家一事，与长伺在侧的公子葆罗讨论过，并获得印证。次年影片在美国旧金山亚洲博物馆随傅申书画个展开幕时首映之际，惊闻葆罗仙逝，我和傅申还特地赶赴奔丧。
傅申曾经表示，他是因为要研究中国书画艺术史的溯源，从民国开始回溯到五代，就不断见识到张大千的笔墨痕迹，一直到敦煌壁画的大千事迹，傅申都认为大千先生的临古摹古，都是出于他对历代大师名作想要摸透、熟透最后超越的一种雄心，不是单纯为经济需求而产生的伪作。
傅申认为张大千夫妇1956年到法国南部去拜访毕加索的起心动念，和民国时期出国留学的艺术家是不同的，而且记录显示张大千1960年3月在法国巴黎参加展出，正值克莱因（Yves Klein，1928-1962）在巴黎发布他的《Anthropometry》行为艺术系列的作品，看过身上涂了蓝色颜料的女模特，进行创作。这样的中西艺术大师近距离接触的偶发事件，在那个时空年代都是绝无仅有的际遇，难以复制。时空环境的造成海外雅好艺术的华人从1960年代初开始，就和张大千有比较频繁面对面的接触机会。相对而言，大陆民国时期的老藏家对张大千并不陌生，但也是因为大环境的缘故，中断一段时间，如今又已经是中国顶流艺术品交易的最大平台了。
然而「是什么使得今天的张大千作品拍卖如此不同？如此迷人？」为什么是现在，而不是以前？这个答案就像以上的“偶发事件”那样，难以复制，是一种时空环境的各种凑巧所致。
首先是今天的当代艺术发展，自从1970年代西方风起云涌推动观念艺术以来，至1970年代末后现代主义曾一度被热议。之后，便再无由西方所主导的重要艺术运动发生过。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的超级政治化操作，混乱的布展现场简直是铺开了一地鸡毛，除了空洞的女性参展人数以外，看不到任何前瞻性与未来。战争与疫情的双重冲击下，世界好像重回二战结束以后的冷战的拉帮结派选边站的规模，在国际情势与经济内卷的一切的动荡与不安中，顶级艺术品自然成为顶级富豪们的避风港，这点是毫无悬念的。但是，创下刷新纪录的，为什么是这幅《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呢？而为什么不是往常比较受到瞩目的泼彩画作呢？
和傅申不同的，是我个人一直在研究当代艺术和国际趋势，我胆敢今年在威尼斯双年展现场发动一个元宇宙主题的艺术大展，就是因为我意识到2020年疫情发生以来，大众的审美观念产生了非常奇妙的变化，我相信那些拿破铜烂铁泥巴土石作材料、搭建大规模尺度的装置艺术、刻意主张政治导向特别强烈的观念艺术…已经走到了尽头，肯定会令Z世代年轻人感到无聊和厌烦！相反的，高度装饰性的、手工特别精细的、色彩特别华丽或甜美的、生意盎然、碳中和环保概念的、富有想象力、具有视觉冲击效果的艺术品，赏心悦目的、耐看的、才有抚慰人心的疗愈效果。《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具备了以上几乎所有的条件，还外加了王希孟18岁所作的《千里江山图》成为今年春晚综艺再创作的题材，家喻户晓叠加了家喻户晓，那不就是脍炙人口的闪光亮点大爆发的契机吗？
未来，中国当代艺坛和国际间的交流的机会将越来越少，14亿人口足以形成自己的艺术市场品味的倾向，而不再受到外来势力的干预与影响。更现实的，以美国为首在20世纪席卷全球的现代主义，强调反历史、追求艺术为艺术而艺术、推崇原创是最高指标的现代艺术，在后现代主义之后，他们自己已经走进了历史的帷幕，成为了他们当年所反对的对象：历史。这也是为什么半个世纪过去了，再也没有任何产生国际影响力的艺术运动的主要原因。
张大千的泼彩画受到追捧，就是因为受到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现代艺术趋向极简审美偏好的影响，学术环境不待见临摹或挪用传统元素的思想，也一样是受到外来文化的引导。如今，国际潮流艺术大量的相互借鉴、叠加、挪用和游戏美学影响下极繁主义的方兴未艾。张大千的创作内涵原本就是多维度的，他的绘画语言从来就是穿梭时空的，是古今链接的。一心向往历史，血战古人的张大千，却是坚决不反历史的，在今天看来，他反而成了中国当代艺术发展进程中，最具有中国特殊性、中国特色的艺术市场里的先锋人物了。
其实，除了由政府背书的法币在国际间可以作为一种可以流通的价值定位以外，就只有艺术品具有类似法币那样绑定价值的流通性。中国人民币在世界上奋斗争取为兑换基准的流通性货币，是中国要成为大国、强国的必要条件。然而，中国艺术品在国际拍卖市场，成为高流通性的艺术代币，也就是中国文化要发挥话语权所必须达到的文化軟实力。
今天，即使获得了3.70495亿港元的成交，如果我们的藏家品味还是宁可接受西方审美的锚定，在国际间前仆后继充当接盘侠，那么我们文化制定话语权和发挥影响力的前景，还是漫漫长路迷茫中，未来路遥长啊。
陆蓉之
5月1日完成于阿姆斯特丹飞台北班机上
来源：雅昌发布作者：陆蓉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