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亦是善良的美德之一》
------ 緬懷親愛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

晏良為     2021年3月14日
 

第二個故事。

張氏大家庭的先祖原籍廣東番禺，後來遷到湖北麻城，生活了較長的時間。
 
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張家的四世祖張德富考科舉中功名，被朝廷點放 後補簡放水池內江縣知縣。 於是，四世祖張德富遂帶領全家，浩浩蕩蕩地從湖北麻城 來到四川內江當縣太爺，過了幾年的穩定生活。

张氏内江故居
四世祖張德富感到山清水秀的內江氣候宜人，土地肥沃，民風淳樸，實在是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 他卸任之後，便在內江縣置地買屋，耕讀傳家，過起了安穩生活。

彈指一揮間，近200年就晃過去了。 我們的太公、九世祖張忠發（懷忠）對考科舉功名興趣不大，相反卻雄心勃勃地要在工商業發展。 他就與人合作，在鹽都自流井經營鹽業井灶， 開打新井。
但因經營欠佳，僱用的技工經驗不足，九世祖張忠發（懷忠）投入巨資打出的幾口新井都沒有鹵水，全部報廢。 其合夥人則將剩下的資金全部攜款“人間蒸發”，使得張家虧損巨大，成為一貧如洗的最底層家庭之一。

张氏昆仲合影
我們的太公張懷忠先生和太婆曾友貞夫人總共生育了十個兒子和二個女兒：
 
長子：張荥， 早夭。
次子：張正蘭（澤，善子，善孖），張荥的雙胞胎兄弟。
三子：張正齊（信，麗誠）。
四子：張正學（楫，文修）。
五子：早夭。
六子：早夭。
七子：早夭。
長女：張正恆（雙鳳，瓊枝），早年病殁。
八子：張正權（大千，權，爰，季爰）。
九子：張正修（端），早年病歿。
十子：張正瓕（瓕，君授），早年逝世。
小女：早夭。
 
九世祖張忠發（懷忠）的夫人曾友貞從小就知書達理，嗜書善畫，特別精於刺繡，其 工筆花鳥栩栩如生，花卉圖案和刺繡藝品等很新鮮逼真，可愛活潑，很受內江地區廣大婦女，特別是顯貴大戶的喜愛，故而人們都尊稱她為 “張畫花”或者“張綉花”。
 
我們的太婆曾友貞夫人以身作則，精心對存世的子女們在德智體全方位進行教育，培養出兩位世界級藝術大師張善子先生（外公）和張大千先生（八外公），一位知名實業家張麗誠先生（三外公），和一位著名中醫師張文修先生。
 
生不逢時，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出生時正值太公張懷忠先生經商失敗，全家數口人的生活來源就靠太婆曾友貞夫人畫畫和幫人刺繡來賺取微薄的收入，其飢寒交迫的窘態亦非 常人可猜度。
 
經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太婆曾友貞夫人根本沒有奶水餵養出生不久的八兒（張大千 先生），全家人，特別是家中“實際”老大張善子先生，都很焦急和擔憂：瘦弱的小兄弟正權沒有奶吃，怎麼辦？
 
天無絕人之路！
 
當時，三外公張麗誠先生的尚未過門的童養媳、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僅比八外公張大千 先生大10 歲，卻心地善良，十分懂事，要給家裡分擔憂愁。
 
她每天背著或者抱著八弟（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走東家，串西戶，哀求鄰居家裡剛剛 生了小孩，並且奶水充足的大媽大嬸，餵小兄弟大千一口奶！
 
就這樣靠著善良人民的無私之乳，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漸漸長大了。
 
太婆曾友貞夫人經常教育他，“您是吃百家奶長大的，要記得這些好人。”，“長大成人 以後，不管做啥子，只要有條件，您都要幫助別的人。”
 
年幼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似懂非懂地點頭，表示曉得了。
 
三外婆羅正明夫人每天出去撿柴火，挖野菜，拾紅苕根的時候，都要背著親愛的八弟 大 千，有時太忙太累了，她就把八弟暫時放在地上，讓他一個人耍。
 
八弟大千餓了，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就把剛撿到的紅苕根，自己先嚼爛，再餵給他吃。
幼小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從小就認定三外婆羅正明夫人既是手足情深的三嫂， 也是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母親”，並且暗自下定決心：一輩子都要報答尊敬的三嫂！
 
按照祖籍張家習俗，我們的外婆楊浣青夫人，三外公張麗誠先生及三外婆羅正明夫人， 四外公張文修先生及夫人們，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及夫人們， 和他們的子姪，包括我們的父母他們，都尊稱外公張善子先生為“阿爸”，三外公張麗誠先生為“三叔”，四外公張文修先生為“四叔”，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為“爸爸”或者“八叔”。
 
按照同樣的習俗，我們的外公張善子先生，三外公張麗誠先生及三外婆羅正明夫人， 四外公張文修先生及夫人們，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及夫人們， 和他們的子姪，包括我們的父母他們，都尊稱外婆楊浣青夫人為“阿嬭”，三外婆羅正明夫人為“三嬭”，等等。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揚名之後，特別是逰蕩海外，時刻眷念故國家鄉，經常資助和寄贈 書畫及國內緊俏稀罕的東西給親朋友好，四川簡陽的三外公張麗誠先生和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內江的四外公張文修先生，等等，都是經常的受惠者。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1961年5月19日寫給三外公張麗誠先生的信扎（部分）， 其中：老年手足但求同聚，不計貧苦。 這是何等動人心魄的肺腑之言！
我們的外婆楊浣青夫人，居住上海，也就是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敬重的二嫂。
 
1962年下半年，八外公將二嫂楊浣青夫人接到巴西八德園去過幸福生活，頤養天年。
 
有次在《環蓽庵》客廳，大家在一起擺龍門陣，談到巴西八德園的事情。 八外婆説，阿嬭的命好，就是運氣不好。 爸爸拜託朋友，想了好多辦法，1962年夏天才把阿嬭 他們接到巴西， 讓她老人家好享清福。 大家都知道，阿嬭在巴西是家裡的“老大”， 爸爸和我們大家都要聼她的安排，她想要做啥子，就非得做不可。 大家都沒有想到，阿嬭她老人家享受的優裕生活反而引發她的心臟病突發，我們趕緊把她送到醫院搶救，醫生也都沒有辦法，不幸於1963年夏棄世。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也曾經計劃接三外公張麗誠先生和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到巴西八德園去過幸福生活，共享天倫之樂，頤養天年。 可惜，倆位老人家多次申請出國探親，均未 獲批，其理由：你們不是張大千先生的直系親屬。 這就是命運捉弄善良慈祥的三外公和三外婆。 悲哉！ 痛哉！
 
實際上，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也多次書函和拜託友人告訴其三姪女、我們的媽媽張心素 女士申請出國探視他老人家和親友。 拿著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親筆信，我們的媽媽向 重慶市公安局外事科多次申請出國到香港或者美國探親，均未獲批，其理由：妳不是 張大千先生的直系親屬。
 
此後，我們的媽媽常説，這是當時政府的政策，我們不能抱怨基層辦事的工作人員。
 
因此，我們的媽媽張心素女士就完全斷絕了此生能夠出國探視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及國外親友的想法，既不敢也不便向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稟報她數次去公安機關申請護照和港澳旅行證件都被婉拒的實情。 其內心所受的煎熬，非外人可以想象！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不明箇中難處及隱情，故而在1971年11月1日寫給媽媽的長信中，流露出責難和質問的語句：三叔四叔大壽，不能趕回，至為痛心耳。汝為叔最大姪女，從小最為疼愛，今乃不得相見，三叔四叔年老不能走，姪等亦不復能來看望汝叔耶？
 

張大千先生1971年11月1日冩給姪女張心素女士的存世最長的信扎

張大千先生1971年11月1日冩給姪女張心素女士的存世最長的信扎（局部）
其中：三叔四叔大壽，不能趕回，至為痛心耳。汝為叔最大姪女，從小最為疼愛，今乃不得相見，三叔四叔年老不能走，姪等亦不復能來看望汝叔耶？
 
值得幸運的是，外公張善子先生顯靈，保佑媽媽和我在美國朋友的幫助下，八外公 張大千先生提供全部旅費開銷，中國政府最終批准我們於1981年赴美探親訪友。

張心素女士和晏良為先生攝於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在美國加州的寓所《環蓽庵》門外
 
其中詳細的過程，以及八外公函示媽媽要帶禮物感激美國朋友的內容，則在拙文《張心素 女士1981年12月敬贈美國總統雷根先生中國著名湘繡張善子先生所繪《雙虎圖》 前因後果》已有介紹：深諳中華文明倫理道德觀念和知恩圖報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專函其三姪女、我們的媽媽張心素女士，吩咐我們離開北京之前，一定要去拜訪相關友人；一定記得要帶禮物給美國朋友，深切感謝他們。

張心素女士和晏良為先生與 中國著名湘繡張善子先生所繪《雙虎圖》

晏良為先生 與  中國著名湘繡張善子先生所繪《雙虎圖》
1982年夏天，媽媽張心素女士和我從美國回到重慶，帶回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繪贈其敬愛的三嫂羅正明夫人的一幅畫。
 
某日，媽媽帶領我們兄妹到重慶南岸表弟張之先先生家去看望三外婆羅正明夫人。 一進之先家，媽媽就跟三外婆跪下，叩頭請安。 我們兄妹隨之跪拜三外婆。 然後， 媽媽才將八外公贈與三外婆的畫等禮物呈上。
 
據説，經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同意，表弟張之先娣妹朱成輝伉儷將八外公贈與三外婆的畫轉贈給九舅張心義先生（三外婆的幺兒），留作紀念。
 
媽媽和我住在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美國加州寓所《環蓽庵》時，她多次告訴八外公張大千 先生，“三叔（三外公張麗誠先生）的孫子張之先和太太朱成輝都講孝道，很有孝心， 對三嬭好得很。” ， “大家都很喜歡之先和成輝倆個人。”
 
媽媽還乞請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分別賜畫給之先和成輝伉儷，每人一幅。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接受了媽媽張心素女士的請求，答應賜畫給侄孫和侄孫媳。  這應當是之先和成輝夫婦獲得的殊榮。
 
我們去看三外婆時，媽媽也將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賜與之先和成輝伉儷的兩幀畫交與之先和成輝他們。 他們倆人高興得不得了，也很感激三姑（張家舅舅們的子女都尊稱我們的媽媽為“三姑”，孃孃們的子女則尊稱媽媽為“三孃”或者“三姨媽”）。

娣妹朱成輝女士與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賜贈給表弟張之先先生和她的兩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