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良為：《寬容是善良的美德之一》

时间：2021-03-08 09:45:31 来源：作者：晏良為

《寬容是善良的美德之一》

------ 緬懷親愛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

晏良為 2021年3月6日

時光流逝，猶如閃電，驚駭世人！

轉眼就是親愛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冥誕4月2日。

曾任台北《張大千先生紀念館》（摩耶精舍）主管的林政翰先生在前年（2019）3月底某日，帶領張氏親友訪台祭拜團（大陸）參觀摩耶精舍，介紹張大千先生在那裡生活的歲月及逸聞典故。

林政翰先生特別講述：張大千先生1983年3月8日午餐之後，請護士小姐拿了14本國立歷史博物館新近出版的《張大千書畫集》（第四集）到大畫室，他要簽名贈送給大陸的好友及弟子。

簽名過程之中，大師（世人對八家公張大千先生的尊稱）感到身體不舒服，就服了護士小姐遞給他的一粒“冠心病急救丸”，繼續簽名。

大師家人徐雯波夫人等都力勸大師停筆，馬上去休息。

但是，大師卻説，“讓我趕快簽名，再不簽，就沒有機會簽了。”

不料，一語成讖，大師尚未簽完，身體就不支倒地，急忙被送至台北榮民總醫院，再也沒有甦醒過來。

從此，大師再也沒有回到摩耶精舍。

牽掛著尚未簽名的《張大千書畫集》（第四集）和需要進一步潤色及題款鈐印的潑彩巨製《盧山圖》，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凴籍其頑強意志和剛毅，配合榮總醫護人員，與心弱體衰鏖戰二十餘天，熬過四月一日生日，在四月二日上午八時十五分，大師家人徐雯波夫人和張葆蘿先生等人都不忍心看到大師遭受極端痛苦煎熬的無效搶救，被迫贊同放棄醫療搶救。

有人從醫學角度講，大師實際上是仙逝於1983年3月8日。此説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們的太婆曾友貞夫人，曾經是虔誠的基督教教徒。抗戰期間，家人們避戰亂於安徽郎溪，當地沒有基督教教會，所以，我們的太婆曾友貞夫人常常去天主教教會，稍後她老人家就改信天主教，臨死之前，留下遺囑，要我們的外公張善子先生信奉天主教。

1938年12 月8日，外公張善子先生受國民政府委派，遠赴歐美從事抗日宣傳和義展募捐之前，在雲南昆明信奉天主教，受洗獲聖名“安琪”。

太婆曾友貞夫人從小就教育外公張善子先生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他們幾兄妹，“焼火要空心，做人要忠心。”, “吃得虧，打得堆（四川方言“敬老尊賢，忍譲寛容，平易親近男女老幼，團结友愛三教九流，各行各業各黨各派，逹官貴人庶民百姓，四海之内皆兄弟，共創和諧社會”的意思）”, “凡事都要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一定要多為别人着想，要多作奉献，這様子做事才盡可能週全。”。

太婆曾友貞夫人特別強調，“忠孝仁義是做人的基本原則，百善孝為先，待人説話做事，都要講誠信，寬容大度，少説多做，要對社會有貢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外公張善子先生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他們幾兄弟嚴遵祖訓，清清白白做人，規規矩矩做事，特別要寬容，絕對不能“得理不饒人”。他們以身作則，為子姪後人樹立了好榜樣。

外公張善子先生是雙胞胎中的弟弟，他的哥哥號荥，也就是我們的大外公生下來就病歿了。所以，張善子先生雖然排行二，實際上是兄弟們中的老大，“長兄如父”，要照顧整個大家庭，大家也都聼他的。

外公張善子先生對幾個兄弟都很友愛都很闗心，但是他更加疼愛和栽培學畵的小兄弟，我們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外公經常带領八外公去参加社會上的朋友聚會或書畫兿術沙龍，特意引荐他結識社會各界名流前輩和兿術大家。因此，他們俩個人的感情就最篤深。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生前也經常談及這些陳年往事，特别緬懐親愛的我們的外公張善子先生。

外公張善子先生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豪爽義氣，寬容大度的逸聞甚多，蘿舅張葆蘿先生和澄舅張心澄先生多次親口給我講過類似的一些故事。

這裡只講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寬容大度，為人處事週全的三件事。

1980年代初期，時居台北摩耶精舍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想收集外公張善子先生存世的一些作品，在外公張善子先生百年誕辰之際，舉辦一次《張善子畫展》，紀念“阿爸”。按照祖籍張家習俗，我們的外婆楊浣青夫人，三外公張麗誠先生及三外婆羅正明夫人，四外公張文修先生及夫人們，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及夫人們，和他們的子姪，包括我們的父母他們，都尊稱外公張善子先生為“阿爸”，三外公張麗誠先生為“三叔”，四外公張文修先生為“四叔”，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為“爸爸”或者“八叔”。

為此，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就懇請他的好友李祖萊公公（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紅顏知己、著名畫家李秋君三姑婆的胞弟），沈蕙蒼公公，徐伯郊公公，羊汝德公公，黃天才公公等人在中港台日及東南亞地區尋求外公張善子先生的作品，並且開出如下條件：1.如果藏畫者願意割愛出售，請隨意開價，現場交付。2. 如果藏畫者願意割愛但不賣，則可以一幅（張善子先生）畫交換三幅（張大千先生）本人現成的作品，風格類型尺寸不限，聼凴藏畫者任選。3. 如果藏畫者願意割愛但不賣，也可以隨意指定畫作題材內容，由本人稍後創作指定的三幅作品完成後，再奉呈。

面對如此非常優惠的條件，一時間，五花八門的“張善子作品”紛紛出籠，湧向台北摩耶精舍，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和蘿舅張葆蘿先生整天忙於觀畫鑒定，應接不暇。

據説，甚至還有所謂“張善子張大千兄弟合作”的相同題材作品數十幅同時都來自大陸，令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和蘿舅張葆蘿先生哭笑不得，也很“欽佩”大陸作假畫的専業水凖和高效率！

某天下午，香港徐伯郊公公打電話到台北摩耶精舍，高興地講，“大千，大陸有人帶了幾幅善子先生的畫來，我初步看了一下，很不錯。”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一聼這事，馬上就説，“您明天早上就趕快過來。”

次日上午，徐伯郊公公抱了那些畫到摩耶精舍，請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和蘿舅張葆蘿先生過目。

仔細鑒賞之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説，“沒有一幅是阿爸的真跡，都是贗品，但也不是粗製濫造，還是有一點水平。”，“對了，您回到香港，不要説它們是仿作，就説我已經收藏有阿爸同樣的畫了，一定要謝謝別人哈。”

同時，八外公張大千先生還讓蘿舅張葆蘿先生交一些錢給徐伯郊公公，請他拿一點錢給從大陸到港的藏畫者，算作路資，也表示謝意。

還有一件事，我的印象極深，恐怕現在知道的人不太多。

1980年代初期，這就是在國際藝術品拍賣圈，特別是在中港台日及東南亞地區炒得沸沸揚揚的真假《文會圖》拍賣事件。

某張大千先生的癡迷粉絲在香港從國際著名藝術拍賣公司拍到一幅張大千先生的名作《文會圖》，興奮之餘，拿著這幅天價的《文會圖》到台北摩耶精舍，請求原作者張大千先生鑒賞，名曰：分享其樂。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明白來客的真實用意：畢竟花去大把鈔票，一定要買個實在。

來客小心地打開包裝，慢慢地展示巨製《文會圖》。

蘿舅張葆蘿先生曾經對我説，“當時，爸爸和我一看到畫，都驚訝了。但是我們倆個人都立馬鎮靜下來，沒有任何言語表情，只是仔細認真地看畫。”

看完畫，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對來客説，早年我是畫過一幅這樣的《文會圖》，那是拿給內人的禮物，一直壓在箱底，從來沒有流出過。今天您拿來的這幅漂亮的《文會圖》跟我畫的《文會圖》很相像，畫得很好，是一幅好畫。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還説，原來我有一位學生，他也很喜歡這幅畫，曾經借去觀摩了一個星期，還臨摹了一幅《文會圖》，拿來給我們看，畫得很逼真。

來客很緊張，馬上問，“是大師的哪一位學生？”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歪著頭，想了想，説:記不得是哪位學生，年辰太久了。現在我這個人老了，腦筋就不管用了。

這位遠方來客很厲害，相當聰明，回到香港之後，找到該國際著名藝術拍賣公司，退掉那幅精美的《文會圖》，取回已交付款錢。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對該幅《文會圖》的客觀公正點評，既肯定了那幅《文會圖》絕對是贗品，又維護了那位學生的姓名和聲譽，更使那位遠客不因買到仿作而損失鈔票。

社會各界和藝林同道都沒有想到的是，慈悲善良的張大千先生的寬容大度卻使仿冒者心懷不滿，隱藏怒火，伺機報復恩師及其家人。

1983年4月2日早上8:15分，我們親愛的八外公張大千先生以八十五歲高齡病逝。國際社會各界人士都為世界文明隊伍失去一位偉大的藝術家而悲哀！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早在一九七九年四月就曾立下遺囑，處理身後財產，由著名大律師蔡六乘先生保管，其主要內容包括三項：

1. 大千先生自作書畫全部分為十六份，其中十五份由“繼承人徐雯波”及八兒六女共十五人均分之；另一份遺贈“姬人楊宛君”。

2. 所遺之古人書畫文物，“遺贈給國立故宮博物院”。

3. 所遺“摩耶精舍”遺贈與國民政府主管文化或藝術機構，均請遺囑執行人辦理。

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遺囑見報之後，其內容頗讓社會民眾深感意外並大加讚揚。

然而，當時有“人”散佈流言蜚語，説：張大千家屬可能把昂貴的古人書畫藏起來不捐給故宮博物院，或者拿一些普通東西來應付。

更有甚者，該“人”還向台灣相關單位舉報，張家後人可能會夾帶名貴的書畫文物出境，要求海關嚴查張家任何人離境所攜帶的一切行李包裹。

因此，台灣相關單位即刻派出警察在摩耶精舍大門口站崗，美其名曰：全力保護張大千家屬安全。這樣異常的行動，使八外婆徐雯波夫人，蘿舅張葆蘿先生和其他赴台奔喪的舅舅及孃孃們都深感不安和受到騷擾。

蘿舅張葆蘿先生的兩位女兒四月十六日參加了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喪禮公祭之後，為了返回僑居地美國的學校上課，於四月十九日在台北桃園國際機場通關的時候，所攜行李受到海關的特別關注和嚴密檢查，甚至對她們所攜帶的美國學校課本書籍也逐本逐頁翻閱，查看有無夾帶古人書畫，並且嚴詞盤問有否攜帶任何書畫文物出境。嚴密檢查的結果，海關關員並未發現任何古人書畫文物，才讓她們通關登機出境。

這就是蘿舅張葆蘿先生的大女兒張菊先（亭亭）和小女兒張德先（綿綿）之親身經歷。

蘿舅張葆蘿先生對我講過此事，“良為，當場還有好多機場記者及其他中外旅客圍觀，你這兩位表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法，都被嚇慘了，倆個人都嚇哭了。”

前幾年，我到俄勒崗州波特蘭市去看望澄舅張心澄先生及家人，我們擺龍門陣時，澄舅還談到當年（1983年4月）在台北桃園國際機場發生的“機場門”事件。

澄舅張心澄先生説，“我們離開台北時，在桃園國際機場還是跟亭亭和綿綿她們一樣，問了又問，查了又查，深怕我們把啥子值錢的古人書畫文物帶出境”。

而且，蘿舅張葆蘿先生和澄舅張心澄先生都很明確地告訴我，誣告張家的那個人就是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學生某某某（姑且暫隱其姓名），大家都曉得是他做的“好事”！

國立故宮博物院前院長秦孝儀先生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朋友們及媒體記者知道了八外婆徐雯波夫人和蘿舅張葆蘿先生及張家家屬受到無端侮辱和誣蔑，都非常氣憤。他們內查外調，很快就弄清楚了社會流言蜚語，摩耶精舍大門警察站崗，桃園機場“機場門”，等等，都是來源於那位“學生”報復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揭穿了他的仿作《文會圖》之內幕，認為斷了他的發財之路！

而且，了解事實真像的社會民眾和藝林同道都異口同聲地譴責那位“學生”嚴重違背中國傳統文明和倫理道德，踐踏“尊師重道”的紅線，真是一隻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人在做，天在看！

2000年1月，郝柏村先生出版了他的《八年參謀總長日記》兩厚冊，上冊第304頁，“民國七十二年四月十九日星期二陰”的記事，有這麼一則：張大千的部分家人今日回美，在機場接受了最嚴格的檢查，深表不滿，孝儀兄打電話問余，經向陳守山查詢，乃自稱張大千弟子向警總檢舉張家人將偷運古畫回美，警總乃通知海關，查的結果沒有事，對張家自尊為極大傷害，有世態炎涼之感，哪知原來是自稱大千弟子不肖之舉，警總並取得檢舉電話錄音，孝儀兄大為寬心，否則張家會懷疑故宮博物院做手腳也。

說明：郝柏村先生曾任台灣國防部參謀總長。

陳守山先生曾任台灣警備總司令部總司令。

往事並未如煙，前參謀總長郝柏村先生的日記留下了這段文字記錄，佐證了國立故宮博物院前院長秦孝儀先生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的朋友們及媒體記者的調查結論是完全正確，翔實可靠。

蘿舅張葆蘿先生還給我講過一件事，也是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對人寬容慈祥的故事。

摩耶精舍峻工以後，八外公張大千先生專門安排他到處去買他老人家喜歡的奇花異草，各種盆景，布置花園。

某日早上，我們家裡雇傭的花工（専門打理摩耶精舍内種植的樹木花草盆景等事宜）

對我説，園内有两盆大師（八外公張大千先生）最喜歡的盆景昨天晚上被人偷走了

我聼到晚上有人進摩耶精舍偷了東西，特别是爸爸老人家最喜歡的盆景，感覺事態很嚴重，趕緊到大客廰去給爸爸講。當時，老太爺（有時張家的人也尊稱張大千先生為“老太爺”）正在興高采烈地同幾位老朋友擺龍門陣，我不敢去打岔（中斷），也就没有向爸爸講盆景被偷了的事情。